第1章 序章一

    咚、咚、咚

    黑夜，阴暗冷寂的小巷中响起闷沉的脚步声，泥坑中溅起水花，混淆在大雨之中，落入松软的泥土里，两旁的灰石砖墙被雨水浸透，变成了油亮的黑色，不断地向外散发着阴冷的湿气。空气里的水分混合着恶臭味，抗拒着每一个试图入侵小巷的人。

    “哦，该死！”瘦长的男人像是看到了什么，突然骂咧出声，神色有些慌张，一只手高举着的黑色雨伞靠向了身旁戴着高高礼帽的肥胖绅士，另一只手从胸前的西装口袋中拿出一条纯白色手帕，快速的侧弯下身子，擦拭着肥胖绅士被泥水溅湿的裤腿，姿势显得有些滑稽可笑，甚至有些诡异。

    “别紧张，吉鲁，”肥胖绅士露出些笑容，伸出一只手抚摸着男人的头顶，像是慈父抚摸着心爱的孩子。被叫做吉鲁的男人站起身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随后用刚才的手帕擦了一把脸，好让被雨水模糊的眼睛可以视物。

    “就是这里了，大人，德尔小巷。”吉鲁微微躬身。

    肥胖绅士将视线从吉鲁身上挪开，看向小巷的前方，随后将手中的短杖轻轻的敲击在一旁的石砖墙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像是被这声轻响惊醒，在小巷阴暗处，忽然亮起了十几道微弱的光芒，是眼睛，眼睛中发出的微光。

    在小巷的深处，有十几个孩子，被黑夜藏在这无人问津角落里。这些孩子有男有女，或蹲坐在地上，用不知从哪捡来的破布遮挡着身体，避免被雨水打透，或倚靠在墙边，目中无神的望着一处发呆，又甚至半趴在水坑边上，用舌头在水坑中轻轻的舔舐。但无一例外，这些孩子都衣不蔽体，干瘦弱小。被肥胖绅士短杖击出的声响吸引，十几个孩子齐齐扭头，有些错愕，似乎在奇怪这臭名昭著的、从未有活人经过的德尔小巷竟然在漆黑的夜晚来了两个访客。

    “哦，可怜的孩子们，”肥胖绅士看着这些孩子，脸上带着几分悲悯，随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抓出一把金币，抛向前方，崭新的金币反射着月光，在空中旋转几圈，滚落在地上，瞬间没入松软的泥土之中，光芒消失。

    “拿去吧，可怜的孩子们。”

    十几个孩子看着没入泥土中的金币，表情从戒备，到震惊愕然，又瞬间的，统一的，从双眼中迸发出光芒，像狼一样的光芒。没有任何沟通，金币落地的沉闷声响像是某种号令，孩子们齐齐动身，靠在墙角的，趴在水坑边上的，蹲坐在地上的，无一例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瘸一拐的，踉跄着，向肥胖绅士挣扎着跑来。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矮个子男孩，头上戴着一只破烂的像是从垃圾堆捡来的皮帽子，看起来是一群孩子中更健康的，因为身体矮小，也似乎更加的矫健。他飞奔着冲过来，一把跪倒在地上，指甲抠进泥土里，双手不停的在泥土中翻找，因为他知道，那枚亮闪闪的、好看的、圆滚滚的东西，只要一枚，仅仅一枚，就可以让他过上至少十年的好日子，可以穿着鲜亮的外套，戴着完好无损的牛皮小帽子，在阳光下与人交谈，歌唱，跳舞，而不是蜷缩在这阴暗的角落中，继续以乞讨、偷盗，抢劫，过着余下的日子。更何况，那肥胖男人至少扔出了八枚黄澄澄的金币，他的眼神一向很好。他发誓一定要找到所有的金币，然后将其中两枚，哦不，一枚，交给那个趴在水坑中喝水的男孩，那是他最好的朋友。

    “哈！”矮个子手中捧起一枚沾染着肮脏泥浆的金币，惊喜的叫出声来，没错，即使是最肮脏的金币，也仍然是金币。他慌忙将金币揣进衣兜里，又赶忙继续翻找。这时候，又来了三个孩子，他们几乎是跪趴在地上，也开始不停的翻找，没一会就找到了几枚，很快，八枚金币都被这几个孩子找到，他们脸上露出笑容，一种很久都没有在他们脸上出现过的，欣喜的笑容。

    余下的跑的较慢的孩子们呆立在原地，失望、懊恼、羡慕，怨恨，种种情绪从他们脑海中交错而生。矮个子男孩才不管这些，他找到了四枚金币，没错，足足四枚金币，他高举着金币，狂喜着，他不停的亲吻着这四枚金币，他好像看到了一所温馨的房子，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满街的飘着香味的瓜果摊，和那个他甚至不敢偷偷看一眼的金发女孩。

    “砰！”

    一声巨响忽然传出，盖过了狂暴的雨声，也惊醒了矮个子的幻想，矮个子忽然感觉有些头晕，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似乎摸到了一汩黏糊糊的液体的触感，这液体好像还带有一点温度。矮个子缓缓回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影，他抬了抬眼皮，视线渐渐清晰，那是一个长头发的男孩，这个男孩手里拎着一块黑漆漆的砖石，和路边的砖石墙一样颜色的砖石，砖石上正在向下滴滴答答的流淌着什么，是血液。

    矮个子捂着脑袋，有些不可置信，他想起来，这个长发男孩是刚才那个趴在水坑边喝水的孩子，也是他最好的朋友。

    “啪！”

    矮个子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地上。长发男孩攥了攥手上的砖石，时间又好像再一次停止。

    “这位先生似乎，”长发弯下腰，捡起了矮个子手中的四枚金币，“似乎从未说过，金币只归属于先拿到它的人。”长发直起身子，打量起眼前的这个肥胖男人，这位肥胖的绅士看起来油光满面，头上戴着黑礼帽，身上穿着一身纯黑色的条纹西服，打了一条深黑色暗纹领带，脚上穿着黑色胖头皮鞋，手上拿着一根黑的发亮的短杖。似乎除了那件雪白的打底衬衫，从头到脚都是黑色，当然，长发在外面的街上也见过这样的穿搭，似乎也并不稀奇。肥胖绅士的身上没有一点雨水，全靠他旁边那个高瘦的男人为他撑着的雨伞。

    长发的目光又转到了肥胖绅士的口袋上，他又捏了捏手中的砖石，似乎萌发出了某种想法，整个小镇的人都知道，这条臭名昭著的德尔小巷，即使是白天，也不会有人进来，更何况是在这暴风骤雨的夜晚。可突然，像一根刺扎入了心脏一般，长发感到心脏处传来一阵剧痛，他看着肥胖绅士嘴角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双手不停的颤抖着，整个身体忽然失去了力气，他知道，他在害怕，但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害怕，即使是在刚才，在他将手中的砖石狠狠敲击在矮个子的脑袋上时，他也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害怕。

    长发赶紧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勉强打起精神来，转过身去，看着剩下的孩子们。

    “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