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酒保表情僵硬，低下头躲避经理凉嗖嗖的目光。
他下的料不算猛，也就起到助兴的作用。这种小玩意虽没摆在明面上，大家却都心照不宣。
但心照不宣不等于合法。
吧台上纹丝未动的酒杯在经理看来就是明晃晃的把柄，这把柄还好死不死地落进徐嫱手里。
“还要谈吗？”徐嫱沉声问。
“您是说谈什么？”经理变脸似的赔着笑，主动让到旁边。
“看样子两位还有事要忙，我们就不耽误您时间了。”
做生意讲究留有余地，既然经理识趣地让步，徐嫱也没有跟间小小酒吧鱼死网破的必要。
“那就谢谢贵店的款待。”徐嫱端起酒杯，手腕微倾。
淋淋漓漓的滴答声中，玫红色的鸡尾酒倾泻而下，经理的裤腿被高高溅起的酒液打湿。
“这是我的诚意。”
她靠近一步，“如果被我发现贵店不把我的诚意当回事。”
“啪嚓——！”
酒杯应声落地，破碎的玻璃渣碎银般散落得到处都是。
“搞垮一间酒吧对我来说有没有证据都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我想还是不想。”徐嫱沉声警告道。
经理皮笑肉不笑：“徐总的诚意我们一定放在心上。”
徐嫱拉起楚眠。
“走了。”
楚眠压低声音：“等一下。”
“怎么？”徐嫱皱起眉。
他耳尖微微泛红，指指员工休息室的方向，“我包还在里面。”
“……”
感情自己和经理在这里争锋相对字字珠玑，他这位事件男主角还有功夫操心自己的帆布包。
徐嫱无奈道：“快去拿。”
“我想再换身衣服……”
她没能绷住，被青年小心翼翼却又得寸进尺的模样逗笑。
“知道了，还不快去。”
“您要是有事……”
徐嫱打断他：“我等你。”
楚眠一离开，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陷入微妙的尴尬。
经理笑容僵硬地站在原地和徐嫱面面相觑，感觉自己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活像是被罚站。
“听说您最近忙着扩股？”
“经理消息倒是灵通。”徐嫱抬眼看向他，声音不冷不热。
“哈哈，您过奖了。”
徐嫱没搭话，只听经理干巴巴的笑声在酒吧里来回回荡。
“……”
“制服还给您。”
看到楚眠出来，经理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错觉，接过叠好的制服后就差没说一句好走不送。
出了酒吧，秘书借口说临时有事把空间留给两人。
车内，徐嫱掏出烟盒，取了根烟正要点燃又收起火机。
她习惯性地把烟夹在指尖。
“手腕的伤是怎么回事？”
楚眠：“……意外。”
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如同一根细长的红绳缠在手腕上，看着像是被勒出来的，得是什么样匪夷所思的意外才能造成这种伤口。
“意外？好！”徐嫱没有戳穿他蹩脚的谎言，“第二个问题。”
“你来红色做什么？”
“赚钱。”楚眠回答得很快。
“那么多赚钱的渠道，你倒是学会走捷径了。”徐嫱沉声道。
青年搭在膝盖上的双手缓缓合拢又松开，却没有反驳。
“我需要钱，要快……”
“是你要，还是别人要？”
楚眠闻言愣了下，沉默过后低声回道：“谁要都是一样的。”
“好，都一样。”徐嫱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但夹在指缝间的烟卷却几乎要被掐成两半。
“既然这么急着用钱为什么还跟我出来？不怪我断你财路？”
“财路……吗？”
楚眠声音越来越轻，“我知道您是为我着想，我不傻……”
徐嫱隐约觉得他状态不对。
“楚眠？”
话音刚落，她就见青年原本挺直的腰杆像被抽走了脊骨，昏昏沉沉地斜斜倒在车窗边。
徐嫱心里一紧，等靠近后才听到他小但均匀的呼吸声。
“还说不傻……”
对自己这个只知道名字的人连最基本的警惕心都没有。
如果不是太傻了……
就是真的累了。
她借着车灯打量楚眠。
青年皮肤白得过分，淡淡的青色血管浮现在眼周。他微微皱着眉睡得并不安稳，修长的双腿有些憋屈地蜷在座位间的空隙里。
徐嫱调高空调温度，想想又脱下大衣盖在他身上。
“睡吧，小傻子。”
等楚眠睁开眼，街对面人来人往的酒吧已经在准备打烊。
“醒了？”徐嫱放下文件。
窗外灰蒙蒙的，正处在黑夜与白天的分界点。
“我缺个生活助理。”
楚眠半梦半醒，“…助理？”
“每月一万五。”
在他睡熟后，徐嫱二顾茅庐要来了楚眠和红色签的协议。
每月一万五的薪水据说还是他据理力争来才敲定的。
数字低到让她觉得好笑，却是青年为自己定下的身价。
“明天上岗，不对。”徐嫱低头看了眼表，“今天就上岗。”
“上岗？”楚眠懵懵的。
“对，把这个签了。”
徐嫱把雇佣合同递给他，打算在他脑袋清醒前趁虚而入。
“一万五……”
“怎么？”
“一万五不够的……”
“嗯？”徐嫱挑挑眉。
“还得要五百块钱吃饭。”
“……”徐嫱心里有些酸胀又觉得好笑，倒知道要讨价还价。
她故意逗楚眠：“包吃住，不用你自己花钱吃饭。”
“……哦，好的。”
如果不是青年一穷二白，没有被骗的价值，绝对会是所有诈骗团伙梦寐以求的那只羔羊。
“签这。”徐嫱贴心地递笔。
等楚眠彻底清醒，已然成为雇佣合同上的乙方。
“徐总，这不能算数的。”他着急想要回合同。
“试用期违约500万。”徐嫱毫不掩饰自己无奸不商的那一面。
“什么500万？”
“违约金，500万。”
“……哈？”
“试用期一个月。”
“可我没做过生活助理。”
“生活助理最重要的就是知道怎么身兼数职，我看你挺擅长。”
徐嫱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把车直接开到员工宿舍，办理好入住手续后出门右拐就是公司。
等走出人事部，楚眠正式成为启元资本董事长的生活助理。徐嫱体贴地给他放了一天假，让他有充分的时间消化自己的新身份。
回到办公室，秘书很快送来人事部审批好的雇佣合同。
“徐总，办好了。”
徐强接过合同，内容和她在车里给楚眠看的那份大致相同，用来吓唬青年的天价违约金自然没有写进正式合同里。
还有一点不同，收款人姓名从楚强变成了楚眠。
秘书：“人事部用楚眠的身份证重新办了张银行卡，之后每月的工资都会打到新的卡上。”
徐嫱点点头表示知道。
他顿了顿问道：“您看楚眠父亲那边还需要做些什么吗？”
“让他联系不上楚眠。”
“好的。”
秘书离开后，徐嫱垂眸扫了眼账户信息，眼神有些发冷。
楚强……
不过是长着人脸的蚂蟥，等没血可吸自然不得好死。
徐嫱公司公寓两点一线的生活其实用不到助理，但楚眠却对这份从天而降的工作很认真。
隔天一早，徐嫱披散着长发随便裹了件浴袍推开门。
她哈欠打到一半发现不对。
客厅里，青年正端着刚刚出锅的炒蛋，怔怔地看着她。
“……徐总，早上好？”
“……”
徐嫱啪地关上门。
楚眠耳朵红得烫手。
放下盘子后，他站在餐桌边迟疑了好一会儿，走过去敲门。
“叩、叩、叩——”
“怎么了？”徐嫱闷声问。
“徐总，早饭在桌上。”
房门那头隐约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应该是在换衣服。
楚眠赶忙退开几步，像是被这声音烫到了似的。
“您趁热吃。”
他又补充道：“对胃好。”
屋内，徐嫱抬手捂脸。
“知道了。”她低声回道。
“那我去楼下等您。”
听到关门声，徐嫱顶着张生无可恋的脸走出卧室。
打开门，烟火气扑面而来。
平日里让她倒胃口的油烟味今天竟也不觉得有多难闻。
各式各样的早餐把餐桌摆得满满当当，但每份量都不大，最多也就够两个人吃到八分饱。
徐嫱拉开椅子，难得没看报纸也没听新闻，安静地吃完早餐。
公寓楼下，楚眠按按肚子。
说好的包吃呢……
徐嫱从未想过习惯一个人的存在居然可以这么简单。
短短一周时间，已经会在临睡前期待起第二天的早餐。
明明是个看上去又好骗又好欺负的小傻子，却狡猾地用自己的方式在她的生活里留下烙印：
香薰被油烟气替代；昂贵的项链变成了厚厚的围巾；落脚的公寓不知不觉中不再像套样板房。
就连觥筹交错间，都会有人在那里偷偷计算她喝了几两。
“说过几遍不要挡酒……”
徐嫱无奈地扶住楚眠，青年两条长腿像是没了骨头，她稍稍松开手就软趴趴地往地上滑。
见楚眠脸色苍白，徐嫱没好气地用力捏住他的脸。
“疼……”青年低声讨饶。
“你还知道疼？他们跟我喝酒最多也就是几杯的事！灌你这种助理都按瓶算的！傻不傻啊你。”
“我不傻。”楚眠还不服气。
“好！你最聪明！”
“不聪明，不对……聪明。”
徐嫱差点被他逗笑。
她板起脸，“下次不许挡酒，喝醉还得我照顾你，知道了吗？”
楚眠摇摇头，“不行……”
“要挡的。”
他低声喃喃：“我醉了他们就不好意思让你喝了，你胃不好。”
“……”
“傻子。”徐嫱声音有些哑。
“我不傻。”青年皱起眉。
“我胃好着呢。”
“不好！”
“扑哧——”
徐嫱扶着楚眠靠在车边，不管不顾地放声大笑。
笑得淋漓尽致。
深夜，空荡的街道上回响着她爽朗又畅快的笑声。路人探寻的目光也没能影响徐嫱的好心情。
“小医生，走吧。”
“回家。”
酒局隔天，徐嫱苦大仇深地看着饭盒里的小米粥套餐。
嘴被养刁后，她早就不像以前那样有口吃的就能凑活。
“能不喝吗？”徐嫱试图反抗。
“酒后喝粥可以保护胃。”
“我胃真挺好的。”
那次胃疼纯属偶然，但青年在这件事上却执拗得很，把体检报告摆到他眼皮底下都不好使。
楚眠皱眉不赞同道：“难道要等胃坏了才开始保护吗？”
徐嫱：“……”
话都让你说了。
反抗无效，她把自己想象成没有感情的喝粥机器。
“多吃点蔬菜。”楚眠把切好的黄瓜丝往她手边推推。
“知道啦”，徐嫱叹气道：“你这是把我当残疾人照顾吗？
“……姐姐。”
徐嫱愣了下，“什么？”
“当姐姐。”楚眠别开脸。
见徐嫱半天没有说话，他举着筷子的手缓缓放回身前。
徐嫱神色认真，“楚眠。”
“抱歉，我……”
“想出国看看吗？”
楚眠有些疑惑，“出国？”
“我不需要你现在答复，好好想清楚再给我答案，好吗？”
“……好。”
“徐总，有件事……”
徐嫱抬眸，“叫姐姐。”
“徐……姐……徐总。”
见楚眠舌头都要打结，徐嫱好笑地没再为难他，“什么事？”
“我想回趟老家。”
“……”徐嫱动作一顿。
“怎么突然想回家？”
“以前工作太忙，都没时间回去看看我母亲，另外出国的事我也想跟家里人商量后再做决定。”
“行啊，多会儿？”徐嫱低下头喝粥，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就这周末，可以吗？”
“这周末不行。”徐嫱拒绝后又补充道：“下周吧，这周事多。”
“嗯，那就下周！”
楚眠双眼亮亮的，整整一天眉眼间都含着笑意。没事就在纸上勾勾画画，计划要带什么回去。
临下班，徐嫱叫住他：“好久没吃白记的年糕，还挺想的慌。”
“是菱角巷的那家吗？”
“对。”徐嫱点点头。
楚眠看了眼表，“这个点新做好的年糕应该正好出锅，您等等我骑车过去买，回来也还热着。”
“天太冷别骑车了。”
“那边不好停车。”
见他脖子光溜溜的，徐嫱取来自己的围巾给他套上。
楚眠缩缩脖颈，把微微泛红的耳尖藏进围脖里。
“谢谢徐……姐姐。”
徐嫱眼神缓缓软了下来。
“路上骑车小心。”
“嗯。”
他前脚刚刚离开，秘书就抱着资料进到办公室，“徐总。”
徐嫱站在落地窗边，注视着熟悉的身影走出大楼。
“他要回老家。”
“……徐总，瞒不住的。”
徐嫱脸色难看，“只要想瞒有的是办法，哪怕瞒一时也是瞒。”
“那一时过后呢？”
秘书第一次质疑她的决定。
“我会带他出国，有些人有些事时间久了就没那么重要了。”
“您要带他一起走？”
“不然呢？”徐嫱皱眉反问。
秘书嘴唇翕动，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好的，楚眠没有护照，我跟他说下帮他先把护照办好。”
“嗯，尽快吧。”
深秋的天黑得太快，眨眼的功夫就彻底暗了下来。
徐嫱沉默地站在窗边，凌乱的思绪在脑袋里来回乱窜。隐约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叹了口气缓和神色，走到桌边打开台灯。
楚眠两手都提着塑料袋，侧过身用肩膀推开门。
“怎么买了这么多？”徐嫱赶忙接过食品袋。
“出了新口味，您尝尝！”
楚眠献宝似的打开饭盒，白白胖胖的年糕里夹满肉松，外面还裹着层海苔，“肉松海苔的！”
灯光下，面前的青年有着一双让人挪不开视线的眼睛，这双眼睛现在正亮亮地注视着自己。
叫她怎么可能舍得放下。
因为，这是老天赔给她的。
“我喜欢肉松……”
徐嫱扬起笑，“还有海苔。”
那双眼睛果然更亮了。
就像他说的，软软糯糯的年糕都还热着，入口即化，烫得人从舌尖一路到心口都暖洋洋的。
“还有什么味道？”
“桂花、豆沙……”
“这个呢？”
“这是枣泥的。”
“好甜，还是肉松的好吃。”
“……”
秘书办公室。
“叩、叩、叩——”
“来喽！”
楚眠站在门口等了会儿，开门的是个有些面生的女孩。
“楚助理，你找李秘书？”
“对。”
“有什么事吗？”
楚眠举起文件袋，“我来给李秘书送办理护照用的资料。”
“李秘书刚刚出去。”女孩想想后回道：“你放他桌上就行。”
她拉开门示意楚眠进来，随后指指靠里的办公桌。
“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好的，麻烦您了。”
“小事。”女孩摆摆手。
楚眠放好资料，正要离开时视线扫过敞开着的档案柜。
他目光蓦地一顿。
半刻钟后。
秘书走进办公室，很快看到桌上多出来的文件夹。
“楚助理来过？”
“对，说是给您送资料。”
秘书点点头，“知道了。”
他拿上文件走出办公室，顺手把虚掩着的档案柜关好。
早餐后就没见到楚眠，徐嫱莫名有点不安，这份不安随着时间流逝像在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嘟、嘟、嘟——”
十几声后，又是熟悉的电子音告诉她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
她“啪”地扣上手机。
“徐总，您找我？”秘书放轻脚步进到办公室。
“你今天见到楚眠没？”
“还没有。”秘书摇摇头。
“我昨晚联系他准备办理护照用的资料，他可能忙这个去了。”
“行了，你先出去。”
徐嫱按捺住烦躁，等到饭点还没见到人，手机也打不通。
她把电话直接打到技术部。
“查个手机定位。”
“开机密码是991111。”
“徐总，手机定位显示人目前已经出了市郊，正往西北边走。”
徐嫱握着电话的手一抖。
楚眠社交圈很窄，京华市西北边唯一跟他有关的只有……
她拿起车钥匙直奔车库。
哪里都好，去见自己不知道的朋友或是去看风景都好。
只要不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