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京华市精神病医院。
“快把树枝放下!”
男孩被护工的声音吓到,刚刚碰到树枝的手缩回胸前,透亮的眼眸小鹿似的闪着无措的光。
“剑……”他轻轻呢喃。
护工越过他捡起树枝,尖锐的树梢在地上拖出条浅沟。
树枝很普通,放在别处最多能逗逗猫狗。但在这里,却可以成为捅破皮肤搅碎内脏的利器。
看着自己精挑细选的树枝被护工扔进带锁的垃圾桶,男孩哭丧着脸,不依不饶地伸手去够。
“我的……”
“手收回去!”护工喝止道。
“我的我的……我的!”男孩执拗地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尖。
“小然!”护工被他喊得耳膜都在胀痛,“再不听话今天的自由活动取消,我现在就送你回病房!”
轻飘飘的话像是句魔咒,歇斯底里的男孩瞬间慌了神。
“不回……不回房……”他白着脸低声喃喃,边摆手边往后退,直到退回刚刚发现树枝的地方。
男孩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瑟缩着的模样看起来弱小无助。
护工有些负罪感,正想着要不要说几句软话安慰男孩时,身后传来青年清浅好听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楚医生!”护工面露惊喜。
正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的男孩双眼蓦地亮了起来。
他急冲冲想要起身,蹲麻了的腿却木木的不听使唤,一只肤色冷白的手出现在眼前。
那是种在阳光下挑不出丝毫瑕疵的白,白得精致却也病态,看着叫人泛起股莫名的寒意。
“小然,中午好。”
男孩抬起头,面前的青年有双焦糖色的眼睛,缱绻在眼底的温柔比午后的阳光还要让人眷恋。
只这一双眼睛,就驱散了他身上所有隐隐约约的疏离。
“哥哥……眠眠哥哥……”
楚眠笑了笑没有应声。
“蹲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呀。”男孩拉住楚眠的手站起身,回答得坦率直白。
他仰着头凑到楚眠耳边。
“眠眠哥哥。”
“嗯?”楚眠配合地弯下腰。
“我找到宝剑了!”男孩努力把声音压到最低,尾音却又不自觉地高高挑起,满满都是激动。
“马上就能杀死恶龙了!”
楚眠弯起眉眼,“太好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给了男孩莫大的肯定。他用力拍拍自己单薄得有些硌手的胸膛,用在成年人听来大言不惭的口吻承诺:“以后眠眠哥哥再也不用害怕恶龙了!”
承诺许完,他又有些泄气。
“可是宝剑被藏起来了。”
“被藏起来了?”楚眠眼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担心。
男孩偷偷瞄了眼护工,鼓起脸颊像只被惹怒的仓鼠。
他委委屈屈地告状:“被坏巫婆锁到藏宝箱里啦!”
“是那个宝箱吗?”楚眠抬手指向护工身后的垃圾桶。
“嗯嗯!”男孩连连点头,沮丧地耷拉着嘴角,“我都打不开!”
楚眠:“我……”
不等他说完,男孩很快又打起精神,神色认真地保证:“眠眠哥哥再等等,我一定能打开的!”
他挺起胸膛,“一定能!”
楚眠眼底浮起层笑意。
“嗯,一定能。”
“因为小然是注定要亲手斩杀恶龙的骑士。”他笑着低声道。
男孩红着脸点头:“嗯!”
万里晴空的午后,被密不透风的围墙团团圈住的院落里,身着蓝白色条纹病服的男男女女以楚眠为中心,缓缓聚拢、越靠越近。
男孩单腿踩在石凳上,手舞足蹈地讲述他的屠龙伟业,目光时不时从人群中那抹穿着白大褂的身影上扫过,在确定他还在后,安心地继续自己的高谈阔论。
如果不是忙着屠龙的男孩披着副三十出头的皮囊,这故事会般的画面甚至可以说是恬静美好。
护工看得有些失神。
“楚医生来了?”
听到问话声,护工这才发现院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旁边。
“院长!”她赶忙问好。
头发花白的老者点点头,锐利的目光扫过楚眠。
“他什么时候到的?”
“大概半小时前吧。”
院长皱起眉,“半小时前?”
“对。”
回答完后又过了几分钟,见院长既不说话也不离开,护工有些尴尬地搜罗着话题:“肖然向来情绪波动大,闹起来谁都治不住,没想到会这么听楚医生的话。”
院长面无表情道:“我看听话的不只有他吧。”
“是啊!现在每到周六大家都能轻松不少。”护工边说还不忘顺带着拍拍院长马屁:“您提议邀请院外的医生定期过来协助给病人做心理疏导,既帮年轻的心理医生增加了诊疗经验,咱院里的工作负担也减轻不少,亏副院长当初还担心……”
她很快意识到讲错了话,暗骂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
“副院长担心的没错。”院长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护工干笑两声,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院长脸色。
院长摘掉厚重的镜片,模糊的视野里,蓝白条纹构成的人海将那道清瘦的身影包裹在中间。
他低喃道:“只用了半小时。”
“您说什么?”护工眨眨眼。
“没什么,你忙去吧。”
“好的。”
护工离开后,院长眉头紧皱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半个月前,他以京华市精神病医院的名义,给国内十多名年轻的心理医生发函,邀请他们来院就心理疏导一题互相交流学习。
其中就包括楚眠。
以他多年来的从业经验,心理疏导最关键也最困难的一步就是和病患建立相对稳定,并且可以被信任的关系,这种关系绝不是短短两三周就能建立起来的。
但很显然,他的经验并不适用于楚眠。面前看似温馨的画面,却让院长想起一副油画:
《酒神的宴会》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虔诚的神侍们争相围坐在神祇腿边。他们高高扬起头颅,瞻仰那位尊贵却也恣意的神,试探着伸长指尖,轻触酒神白皙赤躶的脚背。
护工们看到的是这些患者异乎寻常的安静听话,楚眠的名字仿佛是灵丹妙药,再闹腾的病人都会在这两个字面前偃旗息鼓。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在逐步趋向于畸形的病患关系。
无论医生还是护理人员,不管采取什么方式和患者建立共情,最终都会或多或少以权威者的姿态出现,带着正常人的居高临下俯视面前这些“不正常者”。
但楚眠不同……
院长神色一凌,眼神渐渐坚定起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媛媛!快回来!”身后突然传来嘈杂的吵闹声。
不等院长回过头,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和他擦肩而过,像枚目标明确的小炮弹直直砸进人群。
“眠眠!”
楚眠顺利接下小炮弹。
他像是没有看到小女孩和主治医生你追我逃的戏码,神色如常地笑着问:“怎么来晚了?”
女孩正要回答,余光瞧见紧随身后的医生。她嘴唇翕动,缩起脑袋躲到楚眠身后,恨不能把自己的影子也一并藏进他的背影里。
“唔……眠眠……”
见医生越靠越近,她扣在楚眠腕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短短的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肤里。
“楚医生!”
楚眠由着女孩把自己当成人形挡板,“这是怎么了?”
他声音不疾不徐,正好给医生留足喘口气的时间。
见小女孩没再乱跑,医生也耐下心解释:“媛媛她趁着护工不注意,偷偷把每天的药藏在床垫的夹层里。我们发现后,就取消了她这周末的自由活动作为惩罚。”
“惩罚……吗?”
楚眠将这两个字放在唇齿间轻轻咀嚼,嘴角依旧含着笑意,双眼却在某一瞬沉得深不见底。
他转过身,半蹲在女孩身前。
“媛媛,为什么不吃药呢?”
这个年龄的孩子有着成年人少有的敏感,楚眠藏在深处的情绪被她过分敏锐的直觉捕捉到。
女孩有些不知所措,拽在楚眠腕上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
“眠、眠眠……?”
真是敏感呐。
楚眠阖了阖眼,所有本就难以察觉的情绪瞬间回笼,剩下的只有足以诱使飞蛾扑火的温柔。
“我在,怎么了?”
女孩紧紧握住他的手,小幅度摇了摇头。她怯生生地抬眸看了眼医生,很快又收回视线。
“媛媛有眠眠……”她轻声道。
“嗯?”
“有眠眠,不用药药……”
不等楚眠说话,主治医生皱起眉打断道:“药是药!心理疏导是心理疏导!根本就是两码事!”
医生的音调显然吓到了她。
女孩倒退几步,不自觉地松开了扣在楚眠腕上的手。残留在掌心里的温度很快被风带走,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空空如也的手。
“啊——!!!”
女孩倒退着跌倒在地。
“啊……啊……嗬……”
嗬嗬的气音像是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紧绷的声带如同一根随时会断裂的琴弦,岌岌可危。
“媛媛?!”医生赶忙上前。
他顺着女孩的目光看去,晕开的鲜血染红了她的指尖,连指甲缝里都是月牙形的血线。
“血?”医生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