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真的会CAD电脑画图吗？
明媚的阳光照亮了301室。
祁泰正在画图，他是退休返聘的机械工程师。
他仍然坚持手工画图，因为他画的图确实漂亮，而且还不用戴老花镜。
他是尹航赴美留学半年后，从市里一家电器研究所调来的。
调来前是本市某电器研究所的副所长，负责电气以外的机械设计与加工，主要是电控柜的外壳，有钣金的，也有塑料的。
调来后工作性质没什么变化，只是副所长的官衔没了。
他之所以调动，一是图这里是副部级的科学研究院，原来是市处级的；二是这里能给他分一套两居室五十多平米的福利楼房。
楼房在北三环，现在成了好地段了，还是学区房，出手最少值二百万。
他经常跟没赶上福利分房的年轻人谈及此事，感慨万千地说：
“什么是命运？命运就是选择。”又说，“什么是选择？选择就是撞大运。我怎么能撞上好运？我人好！”
他为自己当年英明的选择而自豪，更为自己的优质人品而骄傲。
在公司里论资历、论年龄他都是最老的，连尹航也要敬他三分，他兢兢业业也不给尹航找事。
他现在仍然用着诺基亚手机，老款黑壳的，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那种，还是儿子淘汰的。
其实他也只打电话，从来没发过短信，因为他学的是俄文，没学过abc的汉语拼音，不会打字。
天桥19号只有两个地方没有电脑，一是他的办公室，二是食堂，连保安室都有，是连接监控器的电脑显示器。
他是个电脑盲，但不反感电脑，反而羡慕年轻人手握鼠标专注地盯着屏幕的样子。
自从公司实行外聘以来，他跟韩垣聊得来，跟李严更聊得来，因为他俩都是手工画图。这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他的办公桌上架着个最大的零号绘图板，椴木的板面都成了灰黑色，但更光滑了。这块图板他抱了三十年多了。
有人给他出主意，用细砂纸打磨一下就白了。
他舍不得，他说打磨完跟长了白癜风似的，还不如黑点儿呢。
一张一号图纸四角粘贴在板面上，图纸上面压着有机玻璃丁字尺、多用斜角三角板、曲线板、三棱比例尺、圆弧模板、不锈钢多用擦图片，还有中华牌绘图铅笔。
图板右手放着一盒绘图仪器，原来黑色的盒子变成了深灰色，只有盖面上烫金的“英雄hero”商标没有褪色。
他掀开盒盖，大圆规、小圆规、大分规、小分规、墨笔、墨笔规，再加上小配件，一共12件，一件不少，件件躺卧在各自的窝槽里，镀铬表面还闪烁着光芒。
它们不语，像在睡觉，也像在说话，述说着它们的英雄历史。
他拿出大圆规，把它的两腿分开，先把尖锐的钢针扎在图纸上，再让另一脚的铅笔尖落在纸上，拇指和食指捏紧规把一捻，一个黑色的圆就跃然纸上了。
三十年来，他不知画了多少大大小小的圆，每个圆的圆心都是研究院，都是电磁研究所，都是天桥19号。
他画了那么多图纸，每一个产品就是一套图纸。
他把它们装订成册，静静地放在文件柜里，都快装满了。
可是，他没有发表过一篇论文，没有一项专利，没有得过一次奖，那一柜子的图纸都是给他人做的嫁衣裳。
不过两年前也虚得过一次奖，是“四个二”的院级科技进步二等奖，但一分钱的奖金也没拿到。
要论机械制图他在天桥19号是毋容置疑的第一高手，领导给他的奖励就是返聘，现在已经干到六十八岁了。他还想再干几年。
虽然没人要求他非要用电脑画图，但对别人用电脑画的图纸看的很认真。
在他眼里，公司的几位博士虽然也能用电脑画图，但不过也就是画画而已，毕竟他们不是学机械专业的。
机电自动化本科的万泉学是学过cad，可连左右视图都分不清。
号称俄罗斯帝国的乌云龙比万泉强，画出的图还能凑合看。
高远也用cad画图，可他画的是电路图，但画机械图不行。
最次的就属丁权了，画得跟草鸡窝似的，还拿到外协机械厂去加工，人家说看不懂。
丁权说，你们看着改吧。
人家说，您画的加工图我们哪能随便改呀？加工错了算谁的？
丁权要么在电话里跟人家说来扯去，说不清楚就三天两头跑机械厂。
你表面看着丁权挺忙，实际是他画的图全是错，还不虚心，尹航就批评过他。
丁权说，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新来的黎歌对他触动很大，最大的触动就是他会用电脑画图。
他听说黎歌不但会电脑画图，画得还不错，而且自己还有个笔记本。
他意识到，虽然黎歌现在说是冲着“四个二”来的，可最终还是冲着他来的，不管“四个二”能否干成。
他也想找个接班人，在他眼里黎歌比韩垣、李严都强。
黎歌真的会电脑画图吗？怎么可能呢？会不会也跟丁权似的是糊弄人的？
他思来想去，还是应该眼见为实，还是应该去104室看看黎歌。
他站起身，顺手从桌上拿了个当镇纸用的小法兰盘。
法兰盘简称法兰，源于英文flange，通常是指盘状的周边有几个孔的金属零件
黎歌听到背后的敲门声，门是敞开的，随后听到“黎工，你好。”
他转过身见祁泰满面笑容地走进来。
“祁工，您好。请坐。”
他看着祁泰，染的黑发，满脸皱纹，除了两只大耳朵和笔挺的鼻梁。他额头上的皱纹最显眼，像五六条平行排列的蚯蚓，横卧在卧蚕眉之上。
他眨了眨明亮的眼睛，张开坚毅的嘴唇说：
“我有个事儿想请你帮个忙。”
“请讲，只要我能帮得上。”
“请用电脑把这个画张图。”祁泰把小法兰盘放在桌上。
“现在就要吗？”
“急用。”
“稍等。”
黎歌在电脑上打开cad界面，拿起游标卡尺量取法兰的最大外径尺寸。
他先用鼠标选取白色粗实线，用鼠标点击“圆”命令，鼠标再随意点击一点为圆心，键盘输入外径数据，再按回车键，一个圆就画好了。
然后鼠标选取红色细点划线，鼠标点击“直线”命令，移动鼠标画出十字中心线；
随后又画出凸缘外径、内孔和键槽，画出均匀分布在外径和内径之间的六个沉头通孔；
又在这个视图的右侧画出左视的剖面图；图纸完成后，再标注尺寸和公差、粗糙度、径向圆跳动公差；
最后在图纸的左下角写出“技术要求”，在右下角填写“标题栏”。
一气呵成，不到十分钟。
“打印吗？”
“打。”
“几份？”
“一份。”
祁泰听着打印机发出的“嗒嗒嗒”的声音，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这是他凭生第一次亲眼近距离仔细看见电脑画图，第一次亲眼看见图纸是怎样打印出来。
“好了。”黎歌把图纸交到他手上，“您检查一下，有错现在就改。”
“谢谢。”
祁泰站起来，佩服地看着黎歌，眼里放着光，又说：
“我是应该好好检查一下，有错就改。”嘴里嘟囔着走了。
第二天，祁泰就找尹航说：
“我申请给我的301室配备一台电脑和一台打印机。”又说，“跟104室一样的。”
尹航看着祁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