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怜香惜玉
宏德殿前的梅花开的正艳，八角亭中溢出茶香，同这冷梅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别有一番意趣。
亭子四周挂着厚重的帘子，用来隔绝寒风，就连白玉雕麒麟的石凳上也铺着棉垫。
对面的人一身明黄常服，自有一番天子的威仪。
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显然是心情不错。
“怀若看看这个。”
怀若是温洵的字，是他自己取的，圣上一向喜欢唤他的字，说这两个字取得不错，虚怀若谷。
“飞报使今日午时方才送达，朕便迫不及待要同你分享这个喜讯。”
温洵将手中的捷报放下，起身弯腰拱手。
北边战事焦灼，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无一不关注着。
“承蒙圣上庇佑，我大黎方能大胜赤罕……”
不等他说完，林恪嗤笑了一声，摆手示意他坐下。
“怀若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
温洵脸上难得浮现笑容，“赤罕猖狂多年，一直是黎民百姓心中的大患，经此一役，赤罕想必近十年来不敢再犯。”
“听说此次江家军大胜，其中江小将军的功劳不小，等回来了，你说朕应该给他什么赏赐？”
即使他尚算得圣上几分信任，但圣上向来多疑，他一个臣子哪里能替圣上做决定。
便言：“为大黎浴血奋战，本就是黎国子民的本分，便是没有什么赏赐，想必江老将军和江小将军也不会介意的。”
林恪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不急，等他们回京至少还得一个多月的时间，再慢慢思量，赏赐还是得赏赐的，若是寒了功臣能臣的心便不好了。”
“说不准还会招来些麻烦。”
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一蜷，抬头望向对面的圣上。
招来麻烦……是镇北王那样的麻烦吗？
他心中一紧，做臣子的还是低调些为好，特别是那些手握重兵的。或者说，只要手中有兵权便得万分小心行事。
功高盖主是历来无数君王的忌讳。
温洵沏了一壶茶，是上好的太平猴魁，细长扁平的茶叶在盖碗中舒展，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捏住盖子撇去浮沫，再倒入茶海中，左手揽着右手宽大的衣袖，右手端起茶海。
起身先给林恪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林恪先是闭上眼睛嗅了一下，方饮了一口。
回头对着身边的贴身太监称赞道。
“怀若这沏茶的手艺愈发高深了，茶之一道中，若是怀若称第二，想必天下人是没人敢称第一了。”
后侧的太监跟着赔笑点头。
温洵浅浅一笑，“皇上过奖。”
似是想到什么，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诶，朕好像听说你最近收了个姑娘入府，听人说这姑娘好像是教坊司中的镇北王之女林书惟。”
温洵倒是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变化，依旧从容，丝毫没有被人揭穿的恐惧尴尬。
倒是皇上身后的太监额间落下几滴冷汗，悄悄看了对面的温洵一眼。
心道：这太师大人未免太放肆，竟敢在这个关头招惹昔日镇北王府的人，恃宠而骄也不能这样啊，仗着皇上信任、看重便行事如此大胆。
林恪倒是出人意料，亲手端起茶海，给二人倒了一杯茶。
温洵谢过。
“确有此事，圣上有所不知，前些年臣刚刚入京的时候还是个身无分文的布衣白身，曾得林姑娘恩惠，为心安方出此下策。”
圣上却是爽朗一笑，“你呀你，就不用跟朕遮遮掩掩了，若只是为了心安大可以将人赎出寻一处宅子安身便是，哪里用的着接到自己府上。”
温洵站起身来，躬身行礼，“这件事情是臣自作主张，没有告知圣上，还请陛下责罚。”
林恪示意他坐下。
“罢了罢了，朕既然让她进了教坊司便是念着镇北王其家眷无辜，教坊中人本就可以赎身，说起来她还算是朕的堂妹，朕哪里是那么小气的人。”
身后的太监松了一口气，只道这太师未免胆子太大。
“臣多谢圣上恕罪。”
“世人只道温太师松形鹤骨、光风霁月，殊不知太师也有这样怜香惜玉、滴恩涌泉以报的一面。”
温洵没有答话，只惭愧一笑。
林恪起身在亭中踱步，温洵亦是跟着起身。
“说来朕这个皇叔，一向看着没有什么野心，便是父皇在世的时候，也丝毫没有表露出什么来，朕刚刚登基时，年岁尚轻，对朝中事务尚不能妥善处置，那时候，皇叔倒也不曾有什么异样。”
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怎的现在生了反心？倒是令人不解。”
他走在林恪身后，透过棉布帘子的缝隙朝着外面的皑皑白雪看去。
“天时不测多风雨，人事难量多龃龉。人心本就易变，或者说本就是将野心深埋在心底，伪装的无欲无求，只因养精蓄锐，却看轻对手，只知己不知彼。”
林恪回过头来，“温卿说话总是能一语中的，让朕豁然开朗，说来若是没有温卿提议帮朕，或恐这江山早已在去岁冬日易主。”
元宵节已过，倒是没想到还能迎来一场雪。
白茫茫的院中，一棵红梅点缀其中。
可她没有什么赏景的心思，虽说因着温洵那一句话，心中微微悸动了一下，可那日他从容杀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扎根在心底，甚至记得当时他的眼神。
是平静下的狠厉。
同他坦白是不可能了，只能再想办法逃走。
温洵进来的时候，她正用手支着下巴在桌案上。
“怎么愁眉苦脸的？”
她被吓得一激灵，虽说他不会读心术，可就是莫名的害怕他看透自己心中所想。
方才又想到了尚在教坊中的林书悦，便胡诌道：“我是在担忧我的妹妹林书悦。”
既然他已知晓她的身份，便不作掩饰，不过这本就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他在她面前坐下，“这有什么，明日我让青珏去将人赎出来就是。”
带着些茫然抬头，“啊？”
林书惟忙坐直了身子，真想呼自己一巴掌，这嘴怎么瞎咧咧，管不住呢。
她其实有些想说，不用麻烦，但自己已经将担忧林书悦的话说出口，现在又怎么好说不用帮她赎身，毕竟教坊司不是什么好地方，虽说周妈妈让她卖艺，不卖身。
可这也只是一种营销手段，以后得事情谁说的准，待卖艺不挣钱了，接着可不就是卖身了。
斟酌着开口，“怎么好再麻烦大人呢，您帮我赎身已经足够我一辈子感恩戴德，哪里还能再欠您的，况且天已经这么晚了。”
这样下去她怕是难以还清了，不仅说的是赎身的银子，更是人情。
在林书惟震惊的目光中，温洵转身对着青珏道，“青珏，你拿上银子去将林二姑娘赎出来。”
青珏有些为难，站在原地没有动，看了眼外面半黑的天皱着眉头开口：“大人，这……”
旁边的苍夜一把将人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