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浮生梦断,双鸿影,叹轻欢(六)
这一天到了滨县,杨重梧忽然想起柳依萍曾说过,当年白莲老母就是在滨县救下她的,上次自己还托了醉阳楼的阿山代为打听,时隔数月,不知是否有了些眉目。
想起阿山,不由得又想起了宫无双来,那人即使只是回忆,也能给人心中带来些温暖,他侧脸对柳依萍道:“依萍,滨县有个醉阳楼,酒菜都还精致,酒楼老板是我的故人,我们去那里坐坐吧?”柳依萍也听说过醉阳楼的“半坛香”,只是没有喝过。她虽然很想早日赶到京城,看老母有没有给杨重梧治伤的办法,可想到杨重梧命不久长,也不忍拂了他的兴致,便道:“也好,左右无事,便去走走。”找了个当地人问了路径,小半个时辰后,就来到了醉阳楼。
此时已是二月上弦,天气还是冷得厉害,午饭时间还没有到,醉阳楼内没有食客。
阿山正靠在柜台后打盹,听得楼板嘎吱乱响,唬了一跳,睁开眼睛,看到上来了一个黑大个,还没招呼,他又看到了黑大个身后的杨重梧,阿山又惊又喜,忙站起身来,说道:“哎呀,杨小哥,我还当你一定要等春酿好了才能来呢。”杨重梧见他精神不错,也笑道:“山翁,我带了几位朋友,来尝尝你的手艺。”
阿山笑容满脸,将四人让到靠窗一张桌前坐下,自去楼下安排酒菜。
等到四个人都吃完了,阿山端来一壶茶放在桌上,走的时候,轻轻拉了一下杨重梧的衣袖,杨重梧会意,起身随他走到柜台边。
阿山低声说道:“杨小哥,你上次曾经问起,十六七年前滨县有一对夫妇被杀,这些天来我多方打听,却都不知道有这个事情。去年腊月二十,我一个人骑了一匹驴子,在滨县的荡山一带闲逛,却谜了路,在几座山里转来转去,一直都走不出去。转了两个多时辰,偶然看见一个山脚下有户人家,忙赶过去问路顺便讨碗水喝。”
“那屋中只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人是和善得很的,她告诉我要从那条路拐到哪里才能出去,担心我找不到路,老太太还特意送了我一程。路上左右没事,我就向她打听那对夫妇,本来也只是闲聊,可那个老太太听了,面色惨然,不再说话,后来我不住追问,老太太说应该是柳先生夫妇,又说了好人命不长之类的一堆话。”
“我觉得奇怪,她一个山里的老太太,是怎么知道的,老太太指着她家对面的半山腰,对我说道,‘他们是我的邻居啊,可能除了我,这世间也没人晓得这事了。’我本想让她说个明白,可是当时的天色快黑了,老太太一直催我快走,说天黑之后就更不好走了,也确实是这样,那晚我好不容易才绕了出来的。”
这阿山颇有古人信义之风,上次杨重梧出手帮他度过一劫,对杨重梧所托的事情,分外看重,一有时间便去打听。
杨重梧心中清楚,一听他讲那个老太太说柳先生,心下感觉应该有些靠谱了,他又是激动又是感动,便朝阿山躬身一揖道:“山翁,真是辛劳你了。那荡山离这里有多远?”
阿山笑道:“不远,从这儿向西,只有十三四里路程。”
杨重梧抑制着激动,来到柳依萍身旁,低声将阿山刚才说的告诉她。柳依萍一听,心中一震,手中茶杯一偏,滚烫的茶水溢了出来,流过她的手指,她仿如未觉。
杨重梧将她手中的茶杯拿出来放到桌上,问道:“依萍,我们现在就去么?”柳依萍俏脸苍白,点了点头。杨重梧回头对汪大汪二道:“两位汪兄,我们要出去找个人,两位在这里休息几天。”二汪点头,也不多问。
柳依萍、杨重梧骑马,阿山骑驴,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荡山脚下。阿山是个有心人,因为这里的山路崎岖繁复,又是杨重梧托付的事情,上次出来后便凭着记忆画好了一张图。
阿山从怀中掏出图来展开,按图上标记,又东拐西弯的走了一两里路,三人便看到了一幢土墙茅顶的房舍。
站在房舍前,阿山扬声喊道:“老姐姐,老姐姐。”过不多时,听到房门咿呀一响,走出来一个白头发的老太太,望了阿山一眼,笑咪咪的说道:“你今日又迷路了?”
柳依萍打量着这个老太太,见她做村妇打扮,额头眼角上布满皱纹,看来有七十岁左右年纪,眼神还算明亮,周身上下干净利落,似乎又与普通的老年村妇略有不同。
阿山也笑呵呵的道:“老姐姐,这次我可不是迷路了,你上次说的柳先生夫妇遇害的事情,就是这两个小朋友托我打听的,今天我把他们带来了,过来问一问老姐姐。”
白发老太太“哦”了一声,转头看向杨重梧和柳依萍,她一看见柳依萍,脸色大变,失声呼道:“你你”
柳依萍一看见她的这种神态,心中马上想到,定然是自己和母亲形貌相似,这老人家猛然一见,吃惊不小。她走近两步,轻声说道:“老婆婆,我的名字叫柳依萍。”
白发老太太双眼睁得老大,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子晃了一晃,柳依萍忙伸手扶住。老太太又盯着她看了半晌,才说道:“你是依萍?两岁,十七年,你今年十九岁?你的左胸处,有一个小小的紫色的像浮萍一样的胎记?”
柳依萍脸色绯红,却不由得也睁大了眼,这个胎记在私密之处,除了自己、白莲老母,天下并无第三人知道,可眼前的老太太却是一口道破,忙颤声问道:“老婆婆,你怎么知道?”
白发老太太眼中有泪流了出来,过了一会,方才缓缓说道:“天可怜见,柳先生有后了。孩子,你问我怎么会知道,你是我亲手接生的,在你两岁以前,我抱过你何止上百次,我怎么会不知道?”
柳依萍轻声啜泣,这老婆婆说的丝毫不差,那么自己的父母,就是在这里遇害的了,探寻了十几年的事情,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她心情激荡,不能自已,杨重梧见她伤心,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老太太已经收了眼泪,看了杨重梧一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他,杨重梧不解,老太太用眼示意,杨重梧方明白过来,伸手接过,正准备给柳依萍拭泪,柳依萍玉面一红,自己拿过帕子,在眼边搽拭,又问道:“老婆婆,您的尊姓是?”
白发老太太说道:“老婆子夫家姓黄,在这里住了三十年了,先夫九年前也已过世了,就剩下我一人了。你看我啰里啰嗦的,孩子,我忘了问你,乘风呢?”
柳依萍一愣,问道:“乘风?什么乘风?”
黄老太太也怔住了,说道:“我说的是柳乘风,你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