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庙会走散
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年少慕艾,人之常情。
永朝自由,未婚男女相会,并不算多么出格的一件事,尤其逢年过节,反倒满街都是。
素问出门时更是见过,那深坊小巷中,颇有一些绣额珠帘的茶坊酒肆,装饰得红香绿玉,就是专门开来供年轻男女雅会幽饮的场所,大家仿佛司空见惯,并不觉得伤风败俗。
她以一个理科生的文字描述水平,贴切地形容:像是现代情窦初开的中学生们在奶茶店你撩我我撩你互相偷偷拉小手的华丽高配版。
风俗既然如此,李承业正大光明发帖相邀,也算他坦荡。周老太爷和周丽娘明白,这是对自家女儿有兴趣,想要认识认识的意思,便由着她们自己心愿,想去就去。
男追女,女追男,才子佳人的故事,在当前流行的话本里层出不穷,素问和顾婉儿都会闲来翻翻,周丽娘总是叨叨归叨叨,到底也没当成淫邪禁书,完全不让她们读。
甚至听说市面上还有卖《调光经》,就那种专门教不开窍的年轻男子怎么跟中意的女子搭讪的把妹指南,这却新鲜,只是没亲眼见过,素问打定主意,要到了集市上自己去搜罗。
唐崇那厢亦未拒绝。
以前素问只道,他的人设是“深情男二”,到底真正相处起来,才能见识对方何等人品。如今再来看他,倒不觉得只是个模板了,倒像个好好先生。甚至不知不觉给素问留下个印象——只要自己提的要求,离谱不离谱的,对方全都能一口应下。
啧,我可真是膨胀了,敢对唐大夫使唤来去了。
素问一点儿也不心虚地想着。
转眼到了四月八。
这天一早,姐妹两人盛装至平安寺,脂香粉艳,身着周丽娘新裁的衣衫。丽娘手巧,两套裙裳,花色类似,款式不同,各自别出心裁,总算没再出现天差地别的画风。
李承业殷勤备至,他未带护卫,身边跟着个小厮,捧着一篮子的鲜花。一身藏蓝缠枝芙蓉花绫鹤氅,男主滤镜加持下,在人群中像个耀眼的发光体。
李承业亲手从篮中取了两朵迎春,一人一朵,送到素问和顾婉儿手里,爽朗笑道:“早上来前,庄子上正好送了花过来,周小姐和顾小姐若不嫌弃,不如也凑个趣?”
时人簪花成风,何况过节盛事,看看过往游客,果然十个有九个头上开花。
有夸张些的,一脑门子争奇斗艳,活像顶了个花瓶。
素问:噗。
但她不太想戴李承业给的花,省得那顾婉儿又磨磨唧唧发酸发痴的,手中拈着那迎春,正想找个借口,也往顾婉儿脑袋上插,忽见街边楼牌之下,立着个熟悉的人影。
素问兴冲冲跑过去:“唐大哥,你来了!”
一边踮起脚,顺手把花插在他发间。
唐崇一怔,无奈摇头:“又胡闹。”却没伸手去摘。
素问嘻笑:“给你也应个景,戴着吧,好看的。”
李承业和顾婉儿便也走来,一个叫“唐大哥”,一个叫“唐贤兄”。李承业与他见过平辈礼,唐崇回礼:“叫少雍即可。”
今天唐崇仍旧一袭朴素的青色长衫,只是昂藏七尺,雅人深致,捂也捂不住的风流。
不知是不是错觉,素问觉得,李承业这花孔雀开屏开得更卖力了。
只听李承业笑道:“今日来看浴佛礼的人多,不若便早早过去,占个位置?”
顾婉儿细声细气:“全凭李公子安排。”
唐崇及素问二人自无不可。大殿之中,果然人头攒动,望眼欲穿等浴佛。
终于到了时辰,便有僧人出来。先将一个宽四尺左右的金盘放置在佛殿前,上盖销金紫幕,随后香花鼓乐中,另一众僧人将佛像置于金盘。
紫幕一掀开,便见五□□龙自高而下,口内喷水,水落金盘,香气袭人。同时有德高望重的高僧手执长柄金杓,盛水灌浴在佛身上。1
围观群众配合地发出阵阵惊呼,等仪式结束,僧人便将浴佛水一碗一碗分给游客饮用。
这浴佛水其实是寺院所煎的香药水,素问也就不去煞风景地计较卫不卫生的问题,入乡随俗,只学别人领来一碗喝过,舌尖品尝到特殊的甘甜药味。
只是到底人多水少,李承业和顾婉儿都饮了那浴佛水,唐崇却没轮到。
他虽不介意,口中只道无妨,素问却不依:“既是受福,怎么能只差你一人?我看僧人其实还在后头分发,你等等,我去寻他们再要一碗。”
原来她要这浴佛水,本只为了体验风俗,可眼见众人都有,自己却又替唐崇委屈起来。
顾婉儿为难:“那处的队伍却是长了些,若去排队,怕要半个时辰才能领到。”
李承业忙道:“这有何难,我让小厮去领便是。咱们自去逛咱们的。”
素问这才悻悻作罢,小声对唐崇嘟囔:“早知道,把我的分一半给你就是了。”
唐崇低头看着她,微微翘了翘嘴角。
庙会最大的乐趣有两重:一为看表演,二为逛集市。
佛诞日原是佛家盛事,寺院坐落红尘,年久月长,却已与俗世的热闹密不可分。
大殿前搭建的乐棚,除了供寺院请来的优伶表演庙戏外,也供“露台弟子”们表演歌舞百戏和奇能杂耍,锣鼓喧天,人声鼎沸。至于寺院内外,则是商贩震天吆喝,各色摊铺几乎包罗万象,从奇珍异兽到文玩古籍,只有没得想,没有没得卖。2
素问见到一些和尚和尼姑也在摊位之中,出售些自制的绣作领抹、珠翠头面之类,不由惊讶:“我还以为出家人都是不需操持生计的……”
李承业笑着回答:“哪得如此?他们也正好借此改善生活。”
素问点头:果然世界是劳动人民的世界。
既然来到集市,有什么想买的,便可淘淘看看。素问逛过一圈,十分遗憾没找到心心念念的“把妹指南”——仔细想想,便真找到了,敢当着其他三个人的面买下来,可能还需一些脸皮——也就作罢,最后只正儿八经买了几块徽墨,准备回去送给医馆诸位大夫。
正往前走着,唐崇忽觉有人拽拽自己袖子,低头一看,素问神秘兮兮向他展示手中一角:“虽说这里买不到李廷珪墨,但方才在老板那,见到有潘谷墨,我想既然也称得上是‘墨仙’的,索性让他多拿了两块。这个我回去只悄悄给你。”
唐崇笑道:“黄金易得,李墨难求,市面上见不到才是正常。这已经很好了。多谢多谢。”
素问抿抿嘴,却是说不出,其实就是为了送他这潘谷墨,才搭上其他人那一堆徽墨的。
边走边看,又因见到诸多击丸蹴鞠、踏索上竿、筋骨相扑之类的表演,让素问想起清明踏出时所见所闻,总算领会,端州城的演艺产业何其繁荣,竟能养活这许多人。
李承业见多识广,经他解释,便又让她得知,这些艺人也是结成团体的,甚至像现代一样,身后有追星崇拜的粉丝。这歌儿舞女,倒比寻常工作更易来钱。因此在城里,还有种“不重生男重生女”的风气,很多人生了女孩儿,便教之卖艺,以求将来发家致富。
这做法好是不好,素问却也不好置喙。
这般一路逛来,素问乱看乱问,李承业亦步亦趋。他行商在外,素来有几分见识,颇能陪她侃侃而谈,只是同行的另外两人却都不是多话的性格,反倒显得沉默寡言。
素问有意引着唐崇说了几回话,每次都被李承业巧妙截住话头。又因被腰台上的傀儡戏吸引了注意,在边上多看了一会儿,再回头时,他们却和唐崇跟顾婉儿二人走散了。
人呢?
重点是,这个分组是不是不太对?
素问人都蒙了:为什么是我和李承业啊!
她左右看看,都是人头,要喊两声,周围混乱,谁也听不到。这可怎么找?
李承业也是意外,此时更有些暗暗懊悔,怪自己疏忽了那顾小姐。
他虽也担心,但眼前只能先看好素问,因此温声安慰:“且不必慌乱,我看少雍兄是个有成算的,有他跟顾小姐在一起,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我们边走边找就是。”
素问只好点头,再次对没有穿越者过来发明手机这件事表示悲伤。
李承业又道:“平安寺旁的绣兰茶坊,在这一带最为有名。我和那里的掌柜相熟,此前让他给留了靠窗的雅座,眼下,不如我们提前过去歇脚,从楼上远眺,找人也便宜些。”
素问没有意见:“如此甚好,那就有劳。”
待来到后,才知他口中的绣兰茶坊,是一栋三层高楼。这等规模,显而易见,与小茶肆决然不同,甚至只有手持凭证的客人才得进入——在素问眼中,略像现代高级俱乐部的雏形。
素问却不知,李承业本还有个心思,赶庙这样的日子,哪家店不是人满为患,他能在这种高档地方订到抢手的黄金席位,也是掌柜卖他面子,不失为人脉和财力的一种展现。
可惜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以素问这等“茶不就是茶味?”的小学鸡鉴赏水准,再好的茶坊,也不过来走马观花看个新鲜,未能因此生出“这男人好像有点东西”的敬仰。
她只觉装修还算别致,楼内竟有小桥流水,桥下烟雾氤氲,弥漫上来,恍如仙桥仙境。
倒是那掌柜见到李承业,态度相当热情:“李公子来了!今日礼佛可还乘兴?”
李承业颔首:“正是走得累了,想来你家歇歇脚。订的座位可还在?”
“怎会不在!您二位且楼上请。”
掌柜的亲自把李承业跟素问带到三楼,穿过重重五彩珠帘,来到早已备下的雅座。二人刚刚坐定,李承业要起身去取茶牌,楼下又有一青年携妓上来。
那青年也是风流才俊打扮,却不知已在哪里饮过几杯,带点微醺的酒兴,张望一番,似在寻座,可巧见李承业与一盛装女子就坐,便远远大笑:“这不是承业兄吗?许久不见!”
李承业也是笑着,遥一拱手:“原是维堂兄。真是巧合,你也来此饮茶?”
说罢,他低头看看素问,似乎正在考虑如何介绍,那风流才俊步伐却阔,眨眼间已到跟前,轻浮地将她打量一番:“承业兄好兴致,这姑娘可标致啊,不知是打哪家带出来的?”
素问正觉他问得奇怪,李承业却顿时拉下脸:“维堂兄,还请慎言。”
那妓子是个有眼色的,也在底下拧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