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偏向虎山行
令妍慢慢习惯了箱中的漆黑与憋闷。
现在是黑夜，她不时能顶起箱盖透口气。
索卢部的骑兵悄无声息行进着。看不见达彦，他大概骑马走在队伍前吧！
令妍肚子饿、口渴。她不敢吃太多东西，不敢大口喝水，毕竟人有三急。
她从袋中摸出一块东西，闻了闻。闻不出是什么食物，总归是吃的，令妍吃进嘴里。这东西开始尝着寡淡无味，一会儿后，泛出丝丝甘甜。
肚子不那么难受了，令妍开始想事情。
图骑人营地离西京不远。两日，离她与亲卫约定的撤离时间还有两日！
到猎人小径附近，她会想办法跑掉。她认得出猎人小径，先和亲卫会合，再做打算。
她已将血诏之事写在纸上，封入蜜丸中。到了宁远城后，盈菊会派加急驿马通知父亲，到时候父亲会派人来接应。
庆成王南下了，要是能找到他就好了。
伴着颠簸和辘辘车声，令妍倚着箱壁睡着了。
马车骤停，令妍的头磕在对面车壁上，疼醒了。
她侧耳听箱外动静，听不清楚。
她从锁眼向外窥视，只能看见图骑人的胸甲和马的屁股。
“是集合吗？”
“达彦特勤命大家在车队后集合。”
总算有两个人讲汉话。
“等他们在后面，我就探出头看看，没人注意的话，我就下车如厕。”令妍心中暗想。其他都好忍，这事忍不了。
令妍趴在锁眼上，看见人来马往，默默念道：“快走，快走。”
三个骑兵面朝箱子站立不动。令妍以为有人发现她藏身在此，忙爬卧在箱底。
过了好久，不见动静，她又大着胆子向外窥视。
哪知锁眼外是一个晃来晃去的栗色马屁股。原来令妍藏身的地方，便是最后一辆马车。
果不其然，达彦在马上讲起话来。要命的是，他说图骑语，不是汉话。
那栗色屁股定是忘恩负义的栗色马的。健儿须好马，好马须健儿，你俩一人一马，果是绝配。
一阵哄笑声传来，随后便是牵马离去的声音。
一件胸甲走过来，对着栗色马屁股上的人说道：“大家回去了，达彦特勤千万保重，兹勒大人和索卢部男女老少，都等着您回来。”声音哽咽。
看来这个达彦还颇得人心嘛！
哽咽的胸甲牵走了栗色屁股。外面安静下来，渐渐走远的脚步声清晰可辨。
令妍悄悄顶起箱盖，贪婪地吸足了新鲜空气。长长车队向前蜿蜒，赶车人……只剩达彦。
令妍顾不得欣赏他踽踽独行的萧索背影，脑中单调盘旋着两字：如厕。
林后走出的令妍，一派云淡风轻。
绕车队环视的达彦满脸惊诧，“你怎会在这里？”
“这里是大隆地界，我是大隆臣民，我不该在此吗？”令妍恼恨达彦在她肩头烙印，恶声恶气回敬他。
“你真是想着法子作死。”达彦真生气了。
“你用这些空箱捉弄叛军，难道不是作死？”
达彦默不作声，走到一棵柳树前。用身上的匕首挖了个坑，将匕首埋了进去。然后俯耳贴地，不知在兴什么妖术。
达彦前后救过她三次，令妍恼他，却不恨他。
“无路可走，跟我回陨西吧。当我的奴仆，身上不用烙印。”令妍绕着达彦转圈，那表情，真像审视一位待售的仆人。
“晚了！”说罢，达彦将令妍打横抱起，打开就近一口木箱，塞了进去。
“你这刁奴，好大胆子，竟敢对主子不恭……”话未说完，达彦从外扣上了箱盖。
令妍顶起箱盖，刚说了句：“听主子把话……”便听见雷鸣般的蹄声传来。
令妍转头一看，南边烟尘滚滚，东胡叛军的旗纛迎风招展。
见令妍面色惨白，达彦打趣道：“好主子，你不狂了？”
令妍强撑脸面，“我的干粮在最后一辆车的箱子中，给我拿来。”
达彦拿来口袋，塞入令妍箱中，“不想死，就老实在里面待着。”
她为了大隆身陷危局，他为了索卢部独闯险境。令妍突然生出相惜之情。
她攥紧达彦的手，“听说你曾和叛军首领一同为质，是生死之交，可有此事？”
达彦感受着令妍滑软的小手握着他手时的触感，表情别扭，“有。”
叛军蹄声渐近，透过达彦燃起的浓烟，面目隐约可见。
令妍摸上达彦结痂的手腕。“特勤，好好活着。”你死了，我在东胡大营更活不了。
达彦关上箱盖，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恨我了？
叛军骑兵跑马将车队团团围住，他依旧在发呆。
一个叛军头目粗声粗气问道：“就你一人？你是谁？”
达彦回过神来，拍了拍衣上的浮尘，朗声道：“你去告诉屠照齐，图骑汗国达彦特勤携重礼拜会。”
一个年轻公子打马越过众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对达彦说道：“原来是达彦兄，有失远迎。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赐教？”
达彦跳上马车，一只脚蹬着箱盖，踞坐盖上。比骑马的屠照齐还高出一截。
“我拐带了大哥的爱姬，到兄弟这避上几日？不知照齐兄欢不欢迎？”达彦戏谑道。
达彦了解屠照齐，哪天自己身份不管用了，说不定大哥的身份还能震慑他三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何况携美同来。怎不见美人呢？”屠照齐皮笑肉不笑问道。
“赌气跑开了，哪天遇着，带给照齐兄相看。”
屠照齐挥鞭指了指车队，“达彦兄远道而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太见外啦！”
“不值什么，听闻东胡大军在东西两京大肆劫掠，这些东西照齐兄用得上。聊了半天，口干舌燥，照齐兄不打算带兄弟痛饮一番，畅叙别情？”
屠照齐哈哈一笑，“来人，给特勤牵一匹良驹。”他指了一名东胡兵士，“你过来，带特勤到营地款待，营帐紧挨着我的大帐。”又朝昆莫东达抱了抱拳，“达彦兄少陪，我还有军务在身，晚间回营，你我二人，一醉方休。”
达彦抱拳答道：“营中相侯，一醉方休！”策马离开。
达彦甫一转身，屠照齐脸上笑容收敛，露出阴恻恻的神情。
“打开几口箱子看看，别是藏了人。让在汗国王庭的人打听打听，这个达彦多半没有价值。无用的人，不必费心款待。”
东胡人押着车队，浩浩荡荡回营了。
远处山丘上，跟踪达彦和令妍而来的一个獐奚部骑兵翻身上马，急急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