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真理与死亡第章 祖国与爱情
林越风牵着季静的手，来到了船长办公室。一路上，季静感觉到他有心事，欲言又止，她自己的心也不知为何慌慌的。船长的办公室里没有船长，似乎是特意为了他们的二人世界，所有人都回避了。林越风从兜里掏出监听器，长按开关，把它关闭了。现在才是他们真正的二人世界。
巨大的船长办公室的中央，放着一个足有成人高度的地球仪，围绕着地球仪，放了几张单人沙发和圆形小茶几，他们俩坐了下来，林越风想说话，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从来没有这么优柔寡断过，季静忍不住了，问他：“你这两天好像有什么心事，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到底是怎么了？都不像你了。”
“我……”，林越风最后组织了一下语言，该说的早晚要说的，尽管很难。“你知道我的英文名字么？”
“nemo，对么？而且我猜这是你自己起的名字。”
“你还猜到了什么，都说说看。”
“这个nemo既不是那条小丑鱼，也不是《海底两万里》的captain nemo，你是……”季静走到地球仪跟前，慢慢旋转着它，寻找着，她找到了那个点，然后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接着说：“你是这个，point nemo，尼莫点，海洋难抵极。”
林越风看着季静，这个女人对他的了解和理解已经到达了他内心的难抵极，想到他将要说的话可能会伤害到她，他的心揪着痛了一下，他不想说了。
“你是怎么猜到的呢？我们公司的名字叫领航，别人都以为我有船长情结才起这个名字，你怎么会猜到是尼莫点呢？”
“因为你的心，就像尼莫点，遥不可及，深不可测，荒无人烟，充满了未知。”季静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苦涩的，她爱林越风爱得失去自我，但她觉得自己始终无法走进他的内心世界，那里真的太遥远了，就像尼莫点一样。林越风的心，她走到累，走到老，走到死，都难以抵达其最深处，而她都已经拼尽全力了。这感觉令人绝望。
林越风深受触动，可他觉得此刻再用语言去告诉她，她已经填满了他内心的荒芜，又是多余的、无力的、苍白的。话题还得继续，人生还得继续。
“那你知道我的心为什么会这样么？”
“因为你太聪明了，高处不胜寒。你比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聪明。你就像是站在上帝视角的人，能在纷繁复杂的现象中一眼就看到出路、方向和结局。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总是在现实中跌跌撞撞，分不清真实和虚妄，分不清主次，永远都是抱着一颗试试看的心态在碰运气，你不一样，你永远按照计划行事，并能够准确地计算出结果。”
林越风深吸一口气，不能再听季静说下去了，她再说下去，他就真的无法开口说出那些话了。“季静，我要离开你们国家了，永远不再回来了。”
季静心里轰隆响起了一声惊雷。“为什么？你要去哪？”
“这件事很复杂，我只能尽量简单地对你说，我来到这个国家，是带着使命来的，我的使命是帮助我的幕后老板消灭未来的、潜在的市场竞争对手，确保我们在这个广袤市场上始终处于绝对的主导和统治地位。为此，我从十几岁就开始策划、准备，并着手实施，如今已经快30年了，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我要收网了。”
“你的计划是什么？”
“它叫‘鲲鹏计划’，它很复杂，几乎涉及一个国家政治、经济、民生、外交各个方面，假如你把它写成文字发到网上，每个词都是敏感词，每句话都会被屏蔽。”
“那你的幕后老板是谁是美国政府么？”季静不可思议地问道，林越风说出的事情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但她还是按照逻辑顺序来提问。
“不是美国政府，不是任何一个政权或者政体。我的幕后老板是一个叫神圣家族的经济联盟组织。这个组织已经成立了五百多年，几乎在所有资本主义国家的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我只是他们站在台前的打手而已。”
“你……”季静努力寻找语言，她的大脑在疯狂的消化这些不可思议的信息，这太难了。“他们不是要杀你么？怎么又……”
“我受够了做他们的傀儡，想要摆脱他们的操控，所以他们要杀了我，但是没有成功，我们在海上漂流的这些日子，实际上是我与他们在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对决，我们已经斗得两败俱伤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那个计划？既然你们都已经反目成仇，为什么你还要帮他们做事呢？”
林越风努力地吞咽了一口，他不得不说出自己最不想坦白的身世了，“因为我与他们彼此妥协了一步，我完成他们赋予我的使命，他们还我彻底的自由。但如果我不同意这个要求，他们就要对全世界公布我的身世。”
“你有什么能让全世界都不能接受的身世？”
“我……我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我是一个经过人工基因干预而在实验室里制造出来的人，简单的说，就跟你在科幻电影中看到的人造怪物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给了我一副好看的人形皮囊。”
不要说全世界，就是深爱林越风的季静听到这里，也感觉恐怖和难以接受，她在一刹那甚至感觉恶心。她用力地看着林越风，他的脸上写满了被命运摆布的伤感和无可奈何。是的，这样的身世不是他能够选择的，他有什么错呢？他完全是人类无耻欲望的受害者。而且，如果他不说出来，谁也不可能了解他的出身，反而因为他的聪明与成功而像仰慕偶像一样的仰慕他。可他今天为何对自己如此坦白？
“你是怕身世被公开了之后，人们会嘲笑你么？”季静还不能理解这背后的东西。
“不仅仅是如此，如果我的身世被公开，那么作为一个‘人’的林越风就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一个基因工程的实验品，一个实验品是没有任何人权的，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不再属于我，因为我不是‘人’，没有资格拥有人类的东西。我和我的孩子们应该被扒光了衣服关在实验室里，用我们的血肉和身体去助推人类的科技进步——就像我小时候一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高高在上住在漂亮的庄园里。”
季静无法想象林越风是在多么恐怖的环境中长大。
“那你所说的收网，是什么意思？”
“收网，就是指撤资。我会用最短的时间，依次关闭在这个国家所有的公司，所有的在建项目也将停工。能收回的钱，全部收回。收不回的也就不要了。这样一来，没建完的工程就全都成了烂尾项目。你在公司工作，现在国内与领航合作的企业有多少家、牵扯多大的债务规模，你也大概知道，假如这些企业全部破产，你能想象到是什么局面吧。”
季静听懂了，林越风这是打算把她的祖国变成一个烂摊子然后拍屁股走人！她的脑子里完全混乱了。当林越风在描述他的“鲲鹏计划”时，他看起来很享受，一个能全盘操控如此旷世宏伟计划的人，应该是会很欣赏自己的作品吧。季静完全说不出来话。
“所以，当我离开以后，我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与其让他们对全世界揭穿我，我选择完成自己的使命来保全自己和我的孩子。季静，你能理解我么？”林越风的语气混合着壮烈和悲伤。
“那……我呢？”季静心碎地问出了这句话。
林越风顿了顿，随后从身上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了季静的手里，说：“明天下船之后，会有两辆车，一辆车是你跟我走，等我完成了计划我带你离开这个国家，我们远走高飞，一辈子都不分开。另外一辆车……，送你回家，这卡里有20亿，应该可以让你幸福的生活了。我记得你曾说给你20个亿，你就要去招兵买马，要去实现自己的‘建国大业’，呵呵，傻丫头，我不希望你那样做，而且要实现你的目标，20亿根本不够，我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地过简单的生活……”林越风说不下去了，此前他早已计算出了季静的选择。
听完了林越风这番惊世骇俗的叙述，和给她出的这道选择题，季静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船长办公室。她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那张存着20亿的银行卡还在她的手里。她扑到酒柜跟前，也不管是什么酒，拿出来就给自己猛灌了几大口，随后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她不想做这道选择题，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为什么要在国家和爱情之间做出选择？她怎么能够背负这样的历史重担？林越风就不该告诉她这些！
假如她选择爱情，跟着这个令她的祖国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阴谋家去外国逍遥快活，她就是不折不扣的国奸，是要被塑成石像跪在地上被一代代国人所唾骂的对象。这样的爱情，只有丑陋，没有一丝的美好。
可是如果要她选择永远地离开林越风……，只是这样想一想，她就已经痛不欲生了。
她曾经无比渴望爱情的降临，现如今，她倒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开始过。林越风还口口声声说希望她可以过简简单单的幸福生活，从他今天把她带进船长办公室的那一刻起，简单的幸福就永远不再属于她了。
天已经黑透了，远方的海平面似乎可以看到隐约的灯光，那是久违的祖国。季静也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眼泪已经流干了，心也已经成了死灰，幸福果真是最短暂的东西，世事也果然是一场大梦，这么快就要醒了。
等到天亮了，她就要与林越风永别，死生不复相见。
她走进浴室，穿着衣服站在花洒下让冷水从头到脚把她淋透，她冻得瑟瑟发抖还是不肯关上水，肉体的痛苦可以稍稍缓解精神的折磨，她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她就一直站在冷水里，直到心里的死灰也被冷水冲走。她的心里彻底空了。现在，她要去跟林越风做最后的告别。
林越风一直在等待季静的到来，他知道明天她会走，也知道今夜她会来。能预知一切的能力并非只能给人带来成功，它也会带来常人无法体验的痛苦。
他出的这道选择题，像极了让布鲁诺在真理与死亡间做出选择，季静就是一个布鲁诺式的人物。他知道把这样的难题丢给一个女孩是多么的不人道，不像个男人，可他一辈子都在做身不由己的事情，他背负的东西要更多，更复杂，更现实。季静背负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道德与情感，可他背负的是数百万亿的资本帝国。
他把他最后胜利的赌注押在了季静身上，押在了唯一一个能够到达他内心难抵极的女人的身上。
季静走进了林越风的房间，林越风面对着她，掏出身上的监听器将它彻底关闭。他们紧紧地、热烈地拥吻在一起，似乎都要把余生对对方的爱全部在此刻释放出来。
这份爱太浓烈，灼伤了两颗心，留下了六道轮回都不能抹去的印记。
林越风把季静抱到床上，季静阻止了他，这一次，她要掌握主动权。在这段爱情中，她始终处于被动的地位，始终是那个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角色，今天林越风让她做了选择题，就是把主动权交给了她，她要好好享用这份权利。
林越风，你记着，留下还是离开，是我的选择，不是你的安排。
她的唇所到之处，都让林越风感受到心被爱情灼伤的滋味，这种痛比他用燃烧的烟头灼伤自己身体的痛更甚百倍，然而痛到极致，他体验到了奇妙的喜悦，这是做“人”的极乐境界吧。汗水从他漂亮的额头滑落下来，他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逐渐恢复正常，一滴水滴到他的脸颊上，是季静的泪水，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默默地流出这一滴泪，随后便把他丢在床上，穿好自己的衣服一句话都没说就离开了他的房间。
再见，林越风，我在下一个轮回等你。
第二天清晨七点多，他们走下了邮轮。码头上，林越风的四个儿子和雪瑛都来迎接他们。林越风和季静并排走着，季静没有像往常一样撒娇地挽着他的胳膊，他想要拉她的手，可也只是动了动手指也就作罢了。走下邮轮长长的舷梯，时隔将近两个月他们终于又踏上了陆地，他们面前是并排停着的两辆黑色高级轿车。
“左边，跟我走。右边，送你回家。”林越风低声说，他觉得自己心碎的声音要比说话的声音大得多。
季静向前走了几步，回过身来，向林越风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转身大步走向右边的轿车……
林越风一直目送载着季静的车从码头上消失不见才上了自己的车。车里的季静直到车子开出码头才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背包哭到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