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她先是自己再是她的母亲

    瑶国大殿，泠奚吟正高坐王座。

    他大摆了宴席，舞女穿着藕粉的衣裙，在殿中起舞，周围列坐瑶国权贵，与来使的、扮作了使臣的云琬。

    “不知青国来使，底下人弄错了，以为您是什么刺客呢——”泠奚吟举起一杯酒，赔礼道。

    虽为赔礼，脸上却挂满了轻蔑。

    他饮下一杯，又瞧见云琬不动声色，不满道：“使臣大人怎么不喝？难道是我瑶国的佳酿入不了使臣的眼？”

    “自然不是。”云琬算是明白了对面的意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葡萄佳酿，确是不错，可这样的酒最易醉人，不宜多喝。

    “听闻青王母亲曾是——”云琬试图提起旧事。

    “诶使臣大人——”泠奚吟打断了她，又举起一杯酒，“使臣大人初次来我瑶国，我敬您一杯！”

    说罢喝完了杯中酒。

    泠奚吟举起杯子，又倒扣在桌上，挑眉瞧了眼云琬。

    泠奚吟便这般三次向云琬邀酒。

    云琬一杯杯喝着，已是面颊通红。

    “使臣大人，我瑶国的美女可还好看？”有权贵道，随即哄堂大笑。

    “等宴席散了啊，我差人给使臣大人送几个去！”泠奚吟道。

    云琬扶着头，一副酒醉模样。

    “来，我们陪使臣大人一起再喝一杯——”泠奚吟见目的达成了一半，与众权贵道。

    见他们举起杯，云琬也举起了酒杯。

    正当云琬准备将那杯酒送去嘴前时候，一只手从身后来，牢牢抓住了那酒杯。

    “使臣大人不胜酒力，还是末将来吧。”林尤川身着红衣，夺过云琬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喝完后，将酒杯一倒，一滴都没有从中再流出。

    泠奚吟面色转为不悦：“本王与使臣欢饮，你算什么东西？”

    “他是——”云琬正要解释。

    “在下青国将军林尤川。”林尤川坦然，眼中带着几分凌厉，望着高位上的瑶王。

    “林将军——”泠奚吟一笑，手托腮，向前倾身，望着底下的少年将军，“先前不知，只是听闻青国新任了一位护国将，没想到林将军竟是如此上等容貌。”

    “少年俊朗，应是有不少追求者在侧，只是不知林将军喜欢何等女子？”泠奚吟说罢，给身边冯公公使了下眼色。

    冯公公立刻向殿中舞女瞥去。

    那些跳舞的娘子见状，纷纷停下，向林尤川拥去。

    “林将军——”舞女们嗓音妩媚。

    林尤川被挤得差点摔倒，小心推着想出了人群，却不小心触到一舞女的手。

    “呀——”那舞女顺势一倒，摔在地上，面上立刻梨花带雨。

    云琬看得想笑，又觉得不太礼貌，生生将笑意咽了回去。

    “林将军！！”泠奚吟跳了起来，暴怒道，“这可都是本王最疼爱的舞女！”

    泠奚吟一言下，殿内突然跑来卫兵，围住了云琬和林尤川。

    “青国来使我瑶国自然欢迎，可如今盛宴之下使臣仍不满意，对我瑶国舞女推搡伤害，此为不敬——”泠奚吟道。

    欲加之罪终于来了。云琬转着酒杯，打量着殿内人。

    那些权贵冷眼看着，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一切的注定发生。

    而云琬的心思却落在看着泠奚吟的林尤川身上。

    林尤川从袖中掏出什么粉末，突然往地上一洒。

    紫烟瞬间生起，弥漫殿内。

    “这是——”

    “看不见了！这些烟雾遮住了视野！！”

    卫兵惊呼。

    “快走！”林尤川向云琬嘴里塞了什么丹药，随后抓起她往殿外跑。

    二人出了大殿，却见更多的卫兵等在那里。

    “陛下先走，我——”林尤川正道。

    “走不出去的。”云琬笃定道。

    “臣为您冲锋的话，还是可以——”林尤川道。

    云琬拉住了正准备向前的林尤川，摇了摇头。

    “使臣大人，这是要去哪？”泠奚吟挥袖扇着烟尘，从殿内走出。

    云琬不了解泠奚吟的性子，但她知道瑶国人多喜美色，从刚刚的宴席来看泠奚吟应当至少、不厌恶美色。

    云琬突然摘下使臣装扮的帽子，女子乌黑的长发瀑布般流下。

    泠奚吟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王上——”云琬走上前，面色微红，目光不断向下瞥着，又怯怯望着面前人道，“可否单独一叙？”

    泠奚吟眼中迟疑。

    “王上怕什么，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云琬道，“若不是我哥不愿接这出使的活跑了，这事也逼不到我头上，王上现在想杀我，我也得为自己争些生机嘛！”

    云琬在前演着，林尤川在后懵着。

    泠奚吟点头，示意周围卫兵带走了林尤川。

    他见大殿内紫烟已散，带着云琬去了偏殿。

    “说吧，使臣大人，想做什么？”进了偏殿，泠奚吟道。

    云琬见殿内只剩泠奚吟和自己，满意一笑。

    “你今年几岁了？是何家的女子？”泠奚吟问道，“只要你表现好，本王可纳你为——”

    没等泠奚吟说完，云琬便从手中生出火焰，火焰化为长剑，抵在泠奚吟脖颈。

    泠奚吟被这骤然的变化震得动弹不得，长又被剑上的火舌燎着，吓得惊叫道：“你，你——”

    “我懒得杀你。”云琬的眼中满是冷漠。

    “不如王上用两个条件来换个生机吧？”她挑眉道。

    第一个条件，瑶国大权归属青国，瑶王可以管辖，但诸事需要上奏青王。

    云琬递上准备的条款文件，逼着泠奚吟在权贵面前哆哆嗦嗦签下。

    第二个条件，放了牢狱里那个人。

    冯公公带着云琬去了牢狱，钥匙开门，穿貂裘的公子哥走了出来。

    “在下虞渊，谢过王上恩情——”公子哥礼貌行礼。

    “虞渊？你是道田国的人？”云琬惊讶。

    虞是道田的国姓。

    “正是，”虞渊回道，“王上想要的对道田的管辖，我可以去帮忙。”

    虞渊留下一句，便辞了去。

    云琬跟着林尤川欲离开瑶国。

    临走时，冯公公叫住了云琬。

    “大人，”冯公公道，“杂家有一物给您看。”

    他领着云琬和林尤川弯弯绕绕，走进宫中一个不小的院落。林尤川等在了门口，云琬和冯公公继续走进了院中。

    院子似乎久久无人居住，落了厚厚的树叶和尘土，冯公公绕过院子，带着云琬来到里屋的门前。

    “这里是公主居住的地方，”冯公公道，“您的母亲——”

    云琬听闻，顿时眼中一红：“你怎知我是——”

    冯公公笑答：“害，您可能不记得了，您三岁的时候，殿下带您回来过一次。”

    冯公公指了指自己的左边脸颊，道：“您的脸还有这颗泪痣，杂家不会忘记。”

    院中微风卷落叶，云琬推开门，满屋陈旧的味道扑鼻，书架摆满了竹卷，落了灰，画卷整齐落在桌上。

    云琬记得传闻里扶清王后一代才女的描述，故而对这文雅的内置半点没有在意。

    令她好奇的却是地上角落里一只梨木做的剑匣。

    她上前打开，却发现剑匣是空的。

    “公主年少时，琴棋书画样样都不擅长，被先王后逼着学了许久，才画成如今这样。”冯公公道，“不过公主很爱骑马射箭，舞刀弄枪，为此先王后头疼了很久呢——”

    “既然喜欢，为何这剑匣中——”云琬捧着空剑匣问道。

    “公主出嫁时还带着剑的，在扶清国也是耍了一阵，后来回瑶国探亲时候，便叫人把那剑毁了。”冯公公道。

    “毁了，为何？”云琬问道。

    “公主原话说：‘我就要诞下小公主了，女孩子精贵，我再舞刀弄剑会伤到孩子，可我瞧到这剑定会舍不得的，倒不如熔了重造。’”冯公公道。

    云琬只觉得视线模糊，好像有水从眼中流了下来。

    “那剑的铁后来重造充军去了，再流落到哪便不知了。”冯公公道，“大人瞧着这屋里东西可有想带走的？”

    云琬摇了摇头，把剑匣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门外沙沙声起，云琬走出里屋，瞧见漫天绿叶。

    庳车软舆贵公主，香衫细马豪家郎。记忆里的扶清王后乘着马车路过王国的主街，四周百姓为其驻足而观。

    “公公如果想要离开，我可以——”云琬道。

    “多谢殿下，杂家在这很好。”冯公公弯身行礼，道，“殿下大了，还方便走，杂家都这般年纪了，在这宫里看看花，赏赏月的，挺好。”

    云琬转身，点了点头，离开了院子。

    “陛下为什么不带走些生母遗物？”回去的路上，林尤川问。

    他看着云琬空着手进了院子又空着手出了来。

    “那是母后的东西。”云琬道，“留他们在那里就最为合适。”

    云琬望着林尤川的目光，明白他想问些什么，主动道：“我和母亲，其实没什么过节。但我有一事怨她。”

    “何事？”林尤川问。

    “她为我放弃了生命，我不愿意。”云琬道。

    “是母亲把孩子带来了人间，可母亲与孩子是一样的生命。”她的眼底翻涌起思绪。

    头戴贵冠的端庄王后如果也能舞刀弄枪、潇洒仗剑天涯，那他定能同云琬一起从山洞密道逃出来，凭自己的刀剑抵御过彦国的追兵。

    如果母后能同自己一起逃出来，她也不会孤身一人了。云琬如此想着。

    林尤川望着云琬，眼中似有心疼。

    林尤川想说些什么安慰云琬，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明白母亲是什么。他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从记事起，捡到自己的阿姐病死了，南疆王便成了他的养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