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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掌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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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肆诫放弃在江故身上挖掘情义了。

    他觉得两人之间像是有什么根本上的壁垒,明明他发自内心地感激那人的一路扶持,但在彼此的试探中,两人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关系。有时候他怀疑,江故是刻意在他们之间设下隔阂的,那他为什么又上赶着收他为徒呢?

    曹肆诫嘆了口气,他都不知该怎么对待江故了。

    是尊敬?是客气?是随性?是亲近?

    好像怎么都不对。

    那个人……似乎就是一个与伦理格格不入的存在。

    罢了,多想无用。

    外头寒冷刺骨,屋里燃着炭盆。不知道为什么,卢金启偏喜欢在这种地方剋扣曹肆诫,分给他的银丝炭分量不足,常常撑不到后半夜。

    为了不被冻醒,曹肆诫格外珍惜那点暖热,用作通风的窗户只留一丝缝隙。

    坐到窗前,挑亮灯花,曹肆诫摊开一张宣纸,缓缓研磨着墨条。

    按照江故的说法,为了保全他,爹孃有意对他隐瞒了兵甲图谱的讯息,但事情既已发生,定然有迹可循。获得图谱之后,凛尘堡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他想回忆起近半年来与矿场、冶炼和铸造有关的所有蛛丝马迹,从中找出不同寻常之处,或许能理出些头绪。

    去岁腊月初五,烂柯门送来生锈的八百六十四枚门钉、十二副门环,嘱託养护修復;

    今年三月廿二,刀宗宗主第十五次宣称要封刀,找凛尘堡再给他的宝刀定制一把刀鞘,并指明要镶嵌鸽血红的宝石;

    六月十三,剑冢派人送了五千馀斤破铜烂铁过来,说弟子铸剑手艺太差,仓库堆不下了,便宜出给曹家回收;

    八月底,军器监命凛尘堡铸造三万兵甲,限期交付……

    循着几条明确的大动向,曹肆诫继续往下梳理与爹孃往来密切的人物,还有各个任务安排的工期、涉及的工匠,尽可能做到鉅细靡遗,看其中是否有蹊跷。

    笃笃笃。

    窗棂被敲响,连带着缝隙变大,冷风唿唿往里头灌,正处于纷乱思绪中的曹肆诫被冻得一哆嗦,不耐地抬头:“谁啊?”

    江故从窗缝里看他:“你在写什么?”

    凛尘堡大部分屋舍还在修缮,他们两人一个被卢家排挤,一个被卢家忌惮,就被安排在这座偏僻的小院中歇息。江故闲得无聊,看他大半夜还在灯下伏案,就来找他秉烛夜谈。

    曹肆诫去给他开门:“你不冷吗?进来说吧。”

    江故进门打量了下他这间屋子,瞥了眼炭盆:“你这炭不够。”

    曹肆诫道:“是不够,你那儿有多的吗?”

    他想着江故在人前展露了堪比无碑境的身手,卢金启应该不敢怠慢他吧。若是他那边有富馀的银丝炭,可以匀给他一些。再不济,两个人的炭并一併,放一个屋里烧就是了,让江故把被褥搬来跟他挤挤。

    岂料江故说:“我那儿没给炭盆。”

    “没给?”曹肆诫震惊了,“这个天没炭盆,想冻死你吗?”

    “要么是忘了,要么是想逼我早点走吧。”

    “……”曹肆诫明白了,卢家这是巴不得江故跟他分道扬镳。

    江故此时还戴着曹肆诫撕给他的粗麻矇眼布,来到案前,垂眸观看那张写满字的宣纸。

    曹肆诫有点不自在:“只有我们俩在,就不用遮着眼了吧,你这样能看得清字?”

    他始终不明白江故是怎么“看见”的,能感应到周围比较大的障碍物就算了,难道还能在遮挡下看清这么小的字吗?而且他已经知晓了那双眼睛的奇特,总觉得对于江故来说,自己应当是与旁人不同的了,又何必拘束呢。

    江故说:“拿下来戴上

    去的太麻烦了,我能开透视。”

    “什么叫透视?”

    “唔,就是开天眼。”江故很快看完了曹肆诫的记录,评价道,“你这个法子不错……”

    “是吧!”曹肆诫兴奋地说,“我想着那图谱总不会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只要我查得足够细緻,定能找出蛛丝马迹!”

    “可惜没什么用。”江故把冷水泼完。

    “……”曹肆诫不服,“怎么没用?现在凛尘堡里里外外都成废墟了,聚锋楼也早被廖振卡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什么了?什么都没有!我不这么找,还能怎么找?你不是说我是唯一能找到它的人吗?”

    江故不理会他的急躁,慢条斯理地说:“方法是对的,可惜很难做到你所说的那般细緻。你以为这样列出来的事务就是齐全的了?你爹孃有多少事是在你眼皮子底下做的?又有多少节点是你从来没有亲手接触过的?

    “再者,你信任自己的记忆,可记忆会有偏差,也会有疏忽,你不过是凛尘堡的少主,顶多炸过几座矿山,看过几块石头,敲过几次锤子,耍过几柄利剑,你能保证自己对自家的产业足够了解吗?

    “你觉得,凛尘堡的一切,这张宣纸就能书罄了吗?”

    曹肆诫忽然无话可说。

    是了,他自诩凛尘堡的主人,可正如江故所说,他对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根本就知之甚少。

    他所看见的,不过长辈们捧到面前给他看的罢了。

    见他神情委顿,江故说:“先前防着我、算计卢家的时候不是挺机灵的么?难得看你犯这种傻,还怪有趣的。”

    曹肆诫抿唇:“江故你适可而止!”

    那么到底该从哪里入手?

    江故的提议是,还需要寻找旁证。

    单单曹肆诫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他本身能获取的讯息也少得可怜,但他最有用的就是他的少主身份。

    他的思路没错,只要图谱在凛尘堡中,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全面接手凛尘堡。

    谈到这里,炭盆里的炭火已经弱了许多,屋子里隐隐有些冷了。

    曹肆诫打了个哈欠。

    料想他累了一天,已是精神恍惚了,江故便起身离去。

    浓重的悲伤和亢奋过后,睏意沉沉袭来,曹肆诫收拾好桌案,鞋都没脱就倒上了床榻,拥着棉被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门又被推开了。

    又一阵冷风颳了进来。

    虚着眼看见是江故,想到他那边没有炭盆,估计是冻得睡不着,便迷煳道:“好冷,把门关上,你随便找个地方窝着睡吧。”

    没人接话,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曹肆诫又说:“等明日……明日我就想法子坑卢家父子一把,我堂堂凛尘堡小霸王……要让他们再不敢在咱们面前作威作福。”

    江故说:“听见了吧?就问你怕不怕?”

    曹肆诫在梦里哼笑:“怕什么,搞点炭来……就告诉你小爷復仇的大计策……”

    江故踢了下炭盆:“炭给你搞来了,但我劝你不要现在说你的大计策。”

    “嗯?”曹肆诫被吵醒了,坐起来望向那边。

    “问你呢,怕不怕?”圆棍在瑟缩的嵴背上压了压,江故说。

    只见卢金启身着里衣,正蹲在地上往炭盆里加炭,整个人哆哆嗦嗦地发着抖,也不知是冻的,还是被江故吓的。

    曹肆诫:“???”

    江故:“他不肯给炭,打一顿就好了。”

    卢金启添完了炭,鼓起勇气问:“你、你打算怎么坑我们?我、我告诉你……我爹可不是好惹的!他已经找了多罗阁的人

    帮忙!”

    江故:“哦?”

    曹肆诫冷声逐客:“添完了炭就快走吧,还想我留你过夜不成?”

    江故:“他应该还想听听你的大计策。”

    莫名其妙在仇家面前露了底,曹肆诫烦得头疼:“行了,谁能想到你半夜会把他掳过来,能不能让我睡个安稳觉了!”

    屋子里这才安静。

    有了足够的炭火,屋里暖融融的,曹肆诫索性睡到大天亮。

    什么復仇大计什么军机图谱,徐徐图之,能活一天是一天,将就过吧。

    可能因为卢金启昨夜被吓得不轻,回去找他爹哭诉告状了,今日卢家对他一改以往的掉以轻心,似乎格外重视他的存在。但凡他路过哪里,都会引起一片窃窃私语,有的说“恩将仇报”,有的说“卸磨杀驴”,有的说“娇生惯养”,有的说“难成大器”。

    曹肆诫若无其事地吃着馒头咸菜,逛到了临时的议事厅。

    反正都挑明瞭,他还装什么受气小媳妇儿,不如大大方方地给卢家人添堵。

    卢望均正在会客。

    看来卢金启没有妄言,他们当真搭上了多罗阁这条路子。

    来人是个面白圆胖的中年男子,自称是多罗小驿的掌籤十寸雨。

    眼见曹肆诫寻了个位置坐下,卢望均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随便派个人来收账就是了,怎么还劳烦十掌籤亲自出面。”

    十寸雨笑呵呵地说:“与凛尘堡有关的事,自然不是小事,这账要收得格外仔细,万一有什么错漏,我们要被上头怪罪的。”

    “既如此,十掌籤若不嫌弃,便在此多住几日,在下还有许多事要向多罗阁请教啊。”

    “请教可不敢当。小驿要在这里收的账目较多,卢员外盛情相邀,我也就不推辞了,凛尘堡诸事繁忙,只需把我当个闲人便好。”

    “哪里话,十掌籤是我们凛尘堡的上宾,我等自会好生招待。”

    所谓收账,便是多罗小驿贩卖讯息后要蒐集的“因果”,卢望均有意模煳了收什么账的话题,言语间颇为亲近神秘,倒像是与多罗阁关系匪浅。

    曹肆诫默默听了,把馒头吃完,起身离开。

    他想起上次卢家护卫回禀的那些话,当时他被江故和廖振卡不清不楚的牵连矇蔽了心神,这会儿他重新回味了下,似乎重要之处该是江故的身份吧。

    卢望均也是想摸清江故背后的靠山,再考虑怎么对付他们。

    如今多罗小驿的掌籤都找上门来“收账”了,他也该提醒一下江故,不要被他们查抄了底细还不自知。

    话说回来,江故的靠山是兵部?

    曹肆诫有疑虑,就当面问了:“卢望均暗查了你,你是京都人?兵部派你来的?”

    江故:“他们的讯息从哪儿来的?”

    “多罗小驿给的,据说他们的讯息最可信。”

    “哦,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能不能上点心?”曹肆诫无奈,“兵部是不是派你来监督那批兵甲锻造的?人家多罗小驿的掌籤都住到堡里来了,卢望均摆明了要对付你,到时候在背后给你使绊子,我看你回去怎么跟秣汝城那些大官覆命!”

    “十寸雨?”

    “对,那掌籤就是叫这怪名字!”

    “他已经来找我收账了。”

    “什么……”

    曹肆诫转过头,就见刚刚那位掌籤躬身行礼。

    十寸雨一改方才的圆滑世故,恭谨道:“水荇君已交代过了,贵客的账目是最优先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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