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意识混沌之际, 虞觅又做了那个梦。
她在片场当场丧命后，意识曾陷入过短暂的暂停。等到她悠悠醒过来的时候，入眼便是古朴的横梁, 挽着双螺髻的绿衣丫鬟急切的说着：“三小姐……三小姐醒了！”
三小姐醒了——
这声尖锐的呼喊仿佛一个引子, 牵引出了往后复杂又深刻的那些岁月。
凌乱的马厩, 热烈的盛夏, 默默无言跟在她身后的数年岁月, 美好的少年□□，共甘苦共生死的曲折磨难。
她之前总是在想, 她的人生可真是丰富至极, 不管什么时候，都充斥着戏剧性的冲突还有命定般的巧合。
以前，她从未去思考过为什么，而现在她却突然产生了这个疑问。
为什么？
现实和虚幻总是有一个分界点的，她经历的事情简直不像现实中会连续发生的事情。
一旦产生这个疑问，事情似乎就变的复杂了起来，原本在脑中交替的往事忽然间通通往后退去，几个呼吸间，斗转星移，岁月颠覆, 所有的一切都在变的虚幻, 唯有那几句话开始在虞觅的耳里清晰了起来——
“系统检测出宿主姐姐本该同任务目标相携白首，但是因为一些意外让既定结局破碎。”
“同任务目标履行既定结局。”
履行既定结局。
既定结局……？
她和霍策为什么会有既定结局？
结局为什么是既定的？
人的命途握在自己手里，走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什么都可以定，命不会定。有谁的结局本该就是固定的一种样子？
既定结局这个说法令人毛骨悚然，就好像她根本就不是独立的人, 而像一个被操纵的，按照既定剧情走着的木偶一般。
虞觅呼吸急促，额上泛了冷汗，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曾经经历的所有东西仿佛都在被一点一点的压缩，她见到的所有人，她还记得的所有人，身上仿佛都在被一根无形的藤蔓缠绕着，把他们强行牵连在一起。
她历经的故事，就像
开了十倍，百倍速的电影一样，一帧一帧极速的从眼前划过，然后——
竟化成了一行，又一行的，单薄且苍白的文字。
上面的一字一句都在叙述她的故事。
她的名字，她的心理，她的神态她的动作，她不为人知的小习惯，一闪而过的情感变化，都在里面。
这些文字一页又一页的叠加，成了一本装订完整的书籍，她看见人来人往街市，喧闹的书店，人群嬉笑，随手拿起这本书翻动两下，书店老板扫码收钱。
看见亮起的屏幕上，电子书翻动的动画，刷新出现的评论，看见了“第一章”“第二章”这样诡异的字样，甚至看见她的名字出现在陌生的评论和议论中。
一切都在被撕扯，她呼吸急促，混乱之中，一切归于平静。
场景再次回到那个书店，嘈杂中，她看见书架上那本书精致的封面，上面赫然写着“凰骨”二字。
《凰骨》
虞觅睁开眼睛，房里很是安静。
她身上盖着薄被，小腹上被多加了一条毯子，外面鸟雀鸣叫扑棱翅膀的声音很是明显。
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从床上坐了起来。小腹已然没有之前那样疼了，她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身上的闷热才消退了些。
她独自一个人静静的坐了半天，然后开口道：“小可。”
没人应答。
虞觅又试着叫了几声，脑中响起一阵嗤嗤啦啦的声音，继而一阵稍显陌生的，冷淡的电子音响起：
“什么事？”
虞觅问：“请问你是小可吗？”
小可：“是。”
虞觅愕然：“你为何……变的如此冷漠？”
“程序调整，有什么事吗？”
“我的任务，现在还继续吗？”
“当然，期限三年，任务失败宿主将被剔除世界。”
“那这期间，如果我做出不合规定的事情，我还会被惩罚吗，就像方才那样。”
小可顿了顿，才回答道：“视违规程度，违规程度高低不同会影响惩罚程度。”
“那你能告诉我什么才
算是违规吗？”
“您只需好好和霍策相处，不要关心其他那些不重要的事情，就不算违规。”
虞觅哦了一声，道：“这样啊。”
两人间一时陷入了沉默，隔了半天，小可又道：“如果宿主可以顺利完成任务，您在百年之后有机会回到现代，见到您的外婆。”
虞觅听闻这话陡然坐直了身子，心里一紧，她忙问：“真的？”
小可道：“真的，但前提是完成任务。”
虞觅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实话说，她的确被打动了。
这个地方再好也不是她的家，况且她也不知道她走了，她的外婆该怎么生存，左右她在这个时代也没什么喜欢的人，没什么追求的东西，她的底线和外婆比起来显得尤其的脆弱，她忍不住开始想，倘若和霍策凑合过个几十年就可以回到现代的话，其实也未尝不可。
但是随后，她又稍稍冷静了下来，点了点头，只轻声道：“我知道了。”
她没有和小可说起那个梦的事情。
严格来说，虞觅觉得那并不是梦，而是一种近乎天方夜谭的答案。
关于她为什么会穿越，为什么会和霍策有诸多纠缠的答案。
《凰骨》，这就是她的人生。
虞觅把手放在了窗边的檀木柜的柜角，坚实的触感让她无比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一个现实而非虚拟的世界里，她静静坐着不说话，开始回想自己前半生。
倘若梦是真的，那她的一切都在被“作者”操控，但是此前的自己从未觉得有哪里不对，甚至到现在为止，都觉得她做出的每一个选择，是她自己的决定。
命运的大手竟然一直都在无形中操控着她的思想与她的记忆。
木门忽然被推开，端着托盘的丫鬟走进来，她一看见虞觅醒了，脚步便加快了些：“王妃娘娘，您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虞觅注意到了这小丫头称谓的变化，但她此刻并不关心这些。
她摇了摇头，道：“没事。”
小丫鬟将托盘上的
瓷碗端了上来，道：“娘娘，这是王爷特地吩咐给您熬的汤药，您喝一些吧。”
虞觅看了眼丫鬟手里的药，问：“他呢？”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小丫鬟道：“…王爷在书房，奴婢去帮您把王爷叫过来？”
虞觅犹豫了下，然后摇了摇头，道：“算了。”
她心里很乱，许多事情纠缠在一起，如同一团乱麻，暂且还没有精力去和霍策讨论那些问题。
“你下去吧。”
小丫鬟端着汤碗有些为难，有些胆怯的道：“可是王爷交代奴婢……”
“药我会喝的，你出去吧。”
虞觅这样说，小丫鬟便放心了些，将瓷碗放在旁边，恭敬的朝门口退去。
许是虞觅看起来就是一副又温柔脾气又好的样子，那小丫鬟退着退着又停下了脚步，忍不住怯怯的道：“娘…娘娘，奴婢虽不知您和王爷怎么了，但是您…您就原谅王爷吧，这是他亲手熬的，他说您不想见他……”
虞觅打断她：“他让你说这些的？”
小丫鬟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奴婢……奴婢只是看见了，忍不住……”
虞觅听的心烦，便道：“好，没关系，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丫鬟闭了嘴，也不敢在说什么，轻轻的退了出去。
小丫鬟走了之后，虞觅端起了那碗药。
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熬的是益母草，年少时她和霍策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霍策曾亲自给她熬过。
她看了一会，然后将手里的药仰头喝完了。
苦涩在嘴里蔓延，同当年的味道并无二致。
这么苦，当年也是这样的，苦的这么真实，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她不明白，她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维，有自己的情感，如今却忽然告诉她，其实她只是一个书里的，虚构出来的人物。
那她存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在此之前她那么认真过的几十年，认真的遗憾过，认真的庆幸过，认真的爱过恨过，都好像一个笑话。
太倒霉了，她真的好倒霉。
这种事情大概换谁都无法接受。
没经历过这种的也大抵不会懂这种感觉，此前她遭受得所有痛苦，让她心累的种种磨难，竟然都只是“作者”寥寥几笔罢了，他随随便便一个设定，就让她真情实感的走了那么多路。
仔细想想，其实的确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但眼下并不是让她自怨自艾的时候。
倘若此前她的人生都在一本小说里，但便不难理解“既定结局”是什么意思了，小可说因为一些意外让既定结局破碎，所以她才会重生。
既定结局大概就是原书结局，她的死亡就是那个意外，而正是因为那个意外，她才有重新来一遍的机会。
自从她醒来起，诡异又荒唐的事情便一件接着一件。
不妨大胆猜测，那些事情其实并非是荒唐，而是因为一切都不再按照当初既定的剧情走了。
女主死了，世界便开始不受控制或者说是开始崩碎了。
与其说系统是让她和霍策履行既定结局，倒不如说是系统让她回来拉回世界秩序。
思及此，虞觅后背忍不住冒出一层冷汗来，她不知自己猜测正确与否，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今她的确是不再受原书剧情控制了。
甚至不只是她，书里的其他人，也都不再受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