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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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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毕,他自怀中取出一纸,轻轻递与王逸飞。后者接来审视,赫然见乃一银行存折之复写页,下方所记余额竟达二百六十多万元人民币,疑惑丛生,遂问道:“此乃何人之存折?予我看此为何意?”

    “说出来怕是要惊到你,”陈震义语调微沉,低声道,“此乃黄市长之物。”

    “诶?”王逸飞闻此言,惊讶非小,不自觉追问:“哪位黄市长?”

    “还能是哪位,自是我们仁清市的副市长黄必清嘛。”陈震义侧目一瞥,语气略显不耐,“咱们市里姓黄的市长,不就他一人么?”

    “这……”王逸飞一时语塞,而后勉强挤出一句,“你是如何得来的?莫非私下了调查他?像他这样级别的官员,即便是有疑点,也不该随意查探的。”

    “这点我还用你说?”陈震义不由笑出声来,“干了这么多年的刑侦,这点道理都不懂,那可真是白混了。”

    “哦,”听陈震义此言,王逸飞心中稍安,随即好奇问道,“那这复制品又是何处得来?想来银行也不敢轻易泄露这些信息吧?”

    “自然不是出自银行,”陈震义再次压低声音,“你知道吗?这存折,现正握在我们手中。”

    “诶?”王逸飞闻言不由大张其口,因他深知,陈震义口中的“手中”,实则意味着存折已落入公安局的掌握之中。若此事为真,刚刚平静不久的仁清市恐怕又将风起云涌。

    诚然,并非说黄必清拥有二百六十万便定有问题,但作为副市长,其年合法收入不过二十万左右,即便加上那些官场中默认、边缘游走的灰色地带所得,黄必清这笔巨款的来历也颇为令人费解,颇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之嫌。

    众所周知,黄必清之妻虽任职地方税务局,亦不过是位普通的中层干部,此职位多是因照顾黄市长颜面而得,其收入断然不会高于黄市长。且在黄市长的直系亲属中,亦无听闻有巨富之人。如此一来,黄市长的这二百六十万便显得分外可疑。王逸飞意识到事态严重,蹙眉问道:“这存折怎会落至你们手中?”

    “纯属偶然,”陈震义缓缓道来,“昨日一大队接线报称金皇娱乐城有人贩毒,待他们悄悄摸过去时,毒贩未捉住,反逮了几个吸毒者,故而带回审讯,欲从中挖掘线索。”

    “你猜怎么着?”陈震义苦笑,“其中一人似乎药效未消,神志不清,对于贩毒之事一问三不知,却无意间吐露了自己入室盗窃的行径,而受害者之一竟是黄市长。”

    “他自称上月自黄市长家盗得八万余元现金,”陈震义接着说,“这让一大队的同志颇感蹊跷,如真有此事,局里早该指令我们重点侦办,然而我们刑侦支队从未接到过黄市长的报案。”

    “无论怎样,这都是条重要线索,一大队立刻向我报告了情况,”陈震义道,“我闻讯后立即下令对他们进行突击审讯,以求挖出更多信息,不料却挖出了个烫手山芋。”

    “这也是从黄市长家偷的?”王逸飞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正是,”陈震义点头,“他说本无意取存折,因无密码,取之无用。但见到那数额巨大,好奇心驱使之下,便一同顺手牵羊了。”

    “难怪黄市长不敢报案,”王逸飞苦笑,“一报便自找麻烦。”

    “确实如此,”陈震义叹息,“现今有些窃贼便是瞅准了官员的这种心理,专挑官邸下手。近年来,外地因其他案件牵扯出的官宅盗窃案已有不少,但在我们仁清还是首例。”

    “此事现下知晓者几人?”王逸飞思索片刻后问。

    “前往金皇出警的共八人,其中三人参与了后续的审讯,他们对黄市长家中遭窃一事皆知,”陈震义连忙说,“但知晓存折之事的,仅有一人,因后续是由一大队队长亲自带人审讯的。”

    “哦,”王逸飞点头,“消息应不会外泄吧?”

    “肯定不会,”陈震义叹气,“好在是一大队,否则我也不敢打包票。”

    “那你打算如何是好?”王逸飞望着他笑道。

    “嘿,我要是知道,还叫你跑来?”陈震义边为他添茶边说,“老实说,若非你前几日告诉我那件事,我早已将此事上报。至于后果如何,自有领导去考量,我无需在此事中横插一脚。”

    “这与我上次所说之事有关?”王逸飞急问。

    “你在考我还是在绕圈子?”陈震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想想黄必清这许多钱,是从何而来?难不成真能从土里挖出来?”

    “你的意思是……”王逸飞语带沉思。

    “这不是我单方面臆测,而是事实昭然若揭,”陈震义嘴角微斜,轻蔑地说,“因此,我需要你给个痛快话,你是想彻底揭开这层遮羞布,还是只做表面文章?若是要揭露真相,此刻正是良机;若只求形式,那我便速速将这烫手山芋丢开。”

    “你也清楚,这类事情按规定我们必须即刻上报。恰逢周末,我才勉强压下风声,拖延至今,”陈震义神色一正,“一旦今日未有定论,明日我回到岗位,上报就是必然之事。而上报的后果,无需我多言,夏局长与黄市长之间的关系,你比我还了解。”

    “今天就要决定?”王逸飞下意识摩挲着鼻尖,心下烦恼。

    这着实让他头疼。官场虽尔虞我诈,但通常点到为止,不赶尽杀绝。毕竟,谁又能保证自己毫无瑕疵?若真把人逼至绝路,反弹之力亦可怖,正如狗急跳墙,结局往往是两败俱伤。

    对于一把手而言,此类事件更是避之不及。表面上,这是反腐倡廉的政绩,但作为班长,班子里出现问题,班长怎能免责?若每至一处便树敌无数,将来还有谁愿与你共事?

    面对此题,王逸飞难以揣度杜书记的态度——是借此机会在仁清市大刀阔斧,还是继续维稳,保一方安宁?作出决定异常艰难,因为事实明摆着:若黄必清真的有问题,倒下的远不止他一人,毕竟任期长达三年,牵涉广泛。

    自然,官员的频繁倒台并不意味着哪个部门将陷入瘫痪,这种情况在天朝永远不会出现。人才济济,官场永远不缺想当官、能当官之人。某种程度上,倒下的人越多,腾出的位置也越多,对于某些人而言,甚至乐见其成。

    但关键在于上级如何看待此事?市常委的定性需经过省委会议,省委成员对勇于揭盖的班长持何种态度,唯有天知。某些省委成员的态度,直接影响着个人仕途的未来。

    因此,王逸飞面临着艰难抉择:是否向杜书记汇报?若杜书记意欲在仁清市掀起波澜,他的报告无疑居功至伟;若杜书记只图稳定,此举便成了弄巧成拙。

    杜书记不知情与知情不作为,两者大相径庭。王逸飞必须先摸清杜书记的立场,若杜书记无意变动,他便不可多言,否则会将杜书记逼入绝境,这是秘书的大忌。

    “头痛了吧?”见王逸飞沉默半晌,陈震义为他添了杯茶,挤眉弄眼道:“先喝口茶提提精神,这是我早为你备好的。”

    “头痛,确实有那么一点。”王逸飞呷了口茶,缓缓道。

    “那你……”陈震义眼神中满是探询。

    “别急于问我如何决策,”王逸飞摇摇头,“你知道,这事不是我一人说了算。既已至此,我们得有备无患。大华那边进展如何?他们可有新发现?”

    “这个嘛……”陈震义沉吟片刻,“说有头绪也确有少许,但严格来说,又几乎等于零。”

    “何出此言?”王逸飞愣了愣,“我怎么越听越像绕口令?”

    “你应该能理解,”陈震义苦笑,“他们并非正式调查员,行事还需隐蔽,任何线索都只能迂回获取,无法直击要害。在这个时代,缺乏证据的调查无异于流言蜚语。”

    “以谭正刚为例,他们的确从他那里撬出一些信息,”陈震义接着说,“但那些信息作用甚微,大部分是他自己的猜测或是道听途说,毫无真凭实据。”

    “这确实棘手,”王逸飞皱眉,“他为何挨打?这之中难道没有线索可循?”

    “他们权责范围内已详细调查,”陈震义摇头,“却未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几个家伙被抓后坦白,说是受雇所为,雇主却是大华厂一名普通工人。”

    “他们审讯了那位工人,起初他抵赖,最终还是承认了,”陈震义续道,“他辩称雇人打谭正刚是因私仇。如今事已闹大,他愿意承担谭正刚的医疗费和误工费。谭正刚仅受皮外伤,无论是打手还是雇佣者,都不构成刑事责任。加之他们同意赔偿,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那老工人的上访事件呢?”王逸飞想了想又问,“总不会空穴来风吧?”

    “确有此事,”陈震义点头,“不仅承认老工人准备上访,还自认是三名组织者之一。”

    “上访总得有依据吧?”王逸飞连忙追问,“见了领导总不能无话可说。”

    “材料自然有,他们已取得一份,”陈震义从口袋中掏出两张纸递给王逸飞,“但就像流行语说的,事出有因,查无实据。”

    王逸飞急忙接过纸张,仔细阅读。洋洋洒洒数千字,核心只一点——厂领导贪污腐败,致使大华衰败。其中列举了若干具体实例:

    \"这桩桩件件,听起来真让人心惊胆战,\"王逸飞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忧虑,\"然而……\"

    \"可却都显得无济于事,不是吗?\"陈震义嘴角挂着一抹苦笑,目光深邃,仿佛洞察一切。

    \"没错,\"王逸飞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丝苦笑,\"若是这其中任何一桩得以证实,大华的领导者们恐怕早已身陷囹圄。但他们至今仍安然无恙,只能说明他们要么清白如雪,要么手段通天,足以将所有麻烦化解无形。\"

    \"自然,\"陈震义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嘲讽,\"他们背后有那么庞大的保护伞,若连这点小事都遮掩不了,岂不是枉费了那一番经营?\"

    \"你在说黄市长?\"王逸飞斜睨了他一眼,试探性地问道。

    \"你认为呢?\"陈震义反问,眼神中满是玩味。

    \"空口无凭的话,我们可不能随便乱讲,\"王逸飞皱了皱眉,一脸认真,\"我们看待人和事,若先戴上了偏色的眼镜,难免会有失偏颇。\"

    \"这道理我何尝不知,我亦非轻率之人,\"陈震义叹了口气,\"但面对如此现实,不由得人不如此揣测啊。\"

    \"证据呢?难道仅凭那张两百六十万的存折?\"王逸飞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反问道。

    \"那只是冰山一角,远非全部,\"陈震义神色凝重,语调严肃,\"你可知那份材料所言三事,除其二尚与他无直接关联,其余两桩都与他有所瓜葛?\"

    \"哦?何谓瓜葛?\"王逸飞追问,显得兴趣盎然。

    \"大华领导海外游历,确有此事,那是在大华风光无限之时,\"陈震义悠悠地说,\"彼时,走出国门尚不算什么奢侈腐败,对某些企业而言,或许还是一种荣耀。大华正是在市政府的鼓励下,跨出了国门,欲与世界接轨。\"

    \"彼时中国正逢入世关键期,大小企业纷纷喊着与国际接轨的口号,大华领导自然不甘落后。但他们中的大多数,是七十年代的大学毕业生,即便学过英语,也早已荒废。让这样一群人去引进先进技术,岂不是笑话?\"

    \"这又和黄市长有何相干?\"王逸飞疑惑不解,\"就算是他鼓励大华领导出访,也不能直接归咎于他吧?\"

    \"若仅此而已,自然不算问题,\"陈震义神秘一笑,\"可你知道吗?那次出访,黄市长不仅一同前往,还带了一众官员,而所有费用,皆由大华厂负担,此事在当时还为黄市长赚足了面子。\"

    \"哎?竟有此事?\"王逸飞惊讶不已,\"为何我从未耳闻?\"

    \"因为他们回国不久,大华的境况便急转直下,这事也就成了黄市长不愿提及的痛,谁会无缘无故提起呢?\"陈震义笑着解释。

    \"这未免太离谱了吧?\"王逸飞有些震惊,\"大华即便为官员们承担了旅行费用,也不至于因此而破产吧?\"

    \"当然不至于,\"陈震义摇头笑道,\"单论金钱,黄市长每年为大华为争取的财政补贴和税收优惠,远超那些旅行费用数倍,这也是他敢于应允出访的原因,毕竟他对大华确实有庇护之心。\"

    \"我就说嘛,\"王逸飞笑言,\"一个偌大的企业,怎么可能因一次出访就垮掉?\"

    \"但有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陈震义似笑非笑,目光锐利,\"自那次旅行后,大华便一步步走向衰败。\"

    \"你的意思是,这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王逸飞挑眉,眼中闪过好奇。

    \"纯属个人猜测,\"陈震义轻笑,\"经营困难的企业想要翻身不易,而一个优秀企业短时间内分崩离析,必有内外多种因素交织。\"

    \"那这部分暂且不谈,\"王逸飞摆了摆手,\"你说第三点也涉及黄市长,这又是怎么回事?\"

    \"哈哈,这个嘛,算是无风不起浪,权当闲话好了,\"陈震义笑道,\"材料中提到贷款中介的回扣,你知道那个中介是谁吗?\"

    \"黄市长?\"王逸飞心头一紧,此事他略有所闻。大华的贷款几乎全由市政府担保,而这市政府的背后,正是黄市长。如今大华负债累累,市政府亦难以交代。

    \"看来你消息还挺灵通,不然怎能一语中的?\"陈震义笑得意味深长。

    \"黄市长为大华斡旋贷款,我自然知晓,毕竟他身为工业与交通的副市长,本就是分内之事,\"王逸飞急忙解释,\"但他从中收取回扣,这我还是头一遭听说,对此我内心也存疑,一位市长怎会如此短视?\"

    \"所以说,权当我们闲聊罢了,\"陈震义笑而不语,\"现在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接下来就看你如何决断了。\"

    \"这……\"王逸飞迟疑片刻,正欲发表见解,却被陈震义爱人的呼唤打断。原来饭已备好,陈震义便站起身,笑道:\"聊了这么久,肚子也该抗议了,不如边吃边谈。\"

    饭桌上,陈震义的爱人知趣地退到一旁看电视,留下空间给二人。王逸飞出于礼貌,邀她共餐,但她婉拒说自己不饿。王逸飞只得作罢。

    \"天气尚凉,我们还是小酌白酒如何?\"陈震义举起一瓶酒,笑容中透着几分洒脱。

    \"不了,\"王逸飞连忙阻拦,\"今日我不宜饮酒。\"

    “为何如此?”陈震义嘴角挂着戏谑的笑意,打趣道,“难道你也有如女子般,月有阴晴圆缺,以至于此刻连杯中物都不敢沾唇了吗?”

    “哎,”王逸飞忍俊不禁,口中轻斥却含笑,“真是人不可貌相,观你一副忠厚模样,怎思想如此顽皮不羁?”

    “我可未曾出言不逊啊,”陈震义故作无奈,双手一摊,佯装无辜,“在这个浮躁时代,像我这般朴实之人已是凤毛麟角,你应有同感。”

    “你就自夸吧。”王逸飞侧目,眼中满是不屑。

    “玩笑归玩笑,”陈震义举着酒瓶,话锋一转,“你当真滴酒不沾?这可不是你平日作风啊。”

    “你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装蒜?”王逸飞斜睨了他一眼,“今日这事闹得沸沸扬扬,饭后我必得立即去见杜书记,难道你想让我带着一身酒气,被当作醉汉处理才满意?”

    “唔……”陈震义挠了挠头,恍然道,“我一高兴,倒把这个关节给疏忽了。”

    “你这叫没头脑,”王逸飞调侃道,“我也瞧出来了,若不是我介入,你恐怕真会顺水推舟,大事化小了。”

    “那你教我如何是好?”陈震义反问道,“以我这科员之身,怎敢妄图扳倒副厅级别的大鱼?你这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怎能这么说呢?”王逸飞继续逗乐,“都说人民警察是正义的守护者,你见到级别高的就腿软,那正义何在?”

    “好了,这话可是出自你口,”陈震义目光闪烁,似笑非笑地说,“那我便去做那正义之士,只望到时候你不责怪我鲁莽行事。”

    “得了得了,”王逸飞摆手制止,“当我没提过,这下满意了吧?”

    “嘿嘿,我就知道你心里也在打鼓。”陈震义一脸得意。

    “这不是胆怯与否的问题,”王逸飞微笑摇头,“而是策略与方法的考量,斗争也要讲究智慧,仅凭一时冲动,最终只会落得悲歌慷慨。”

    “当真?”陈震义兴趣盎然,舔了舔唇,“这么说,你已准备好对付大鱼了?”

    “瞧你,又想多了吧?”王逸飞笑用筷子指着他,“是不是警察都爱这一套,一听风吹草动,心里就蠢蠢欲动?”

    “这是人之常情嘛,”陈震义耸耸肩,“曾有伟人言,对待敌人要如寒冬般冷酷无情,我们不过是学习先辈的精神。”

    “没错,”王逸飞半玩笑半认真,“但别忘了区分对象,对待同事,即便犯错,依旧是同志,与敌人不同。”

    “哈哈,我明白了。”陈震义点头,虽然明白王逸飞在玩笑中带有提醒,告诫自己工作中的分寸,这份忠告他确实听进了心里。

    王逸飞浅笑,他对陈震义的看重,一在于其重情重义,二则是欣赏他那份外糙内细的聪明。尽管仕途波折,多半是性格使然,但王逸飞相信,若加以锤炼,陈震义未来可期。

    自然,这番话的前提是,陈震义能获得上层的青睐。在中国,能力往往是次要的,试问泱泱十三亿人口中,智者无数,凭什么独缺你一人?同样的才能,有人终其一生怀才不遇,有人则初出茅庐便平步青云,皆因机遇二字。这便是命运的安排,世态炎凉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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