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心事
然而，身份这玩意儿岂是朝夕之间就能扭转乾坤的？难道自己一旦踏入碧岩村的土壤，就只能接受命运的搁浅与沉沦？念及此，王逸飞的心头不禁涌上一抹沉重，现实的重压已悄然侵袭他的感知。
诚然，对某些人而言，身份或许是一道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越的鸿沟；但对另一些人来说，或许仅需生命旅途中的一次不经意转身，便足以迎来改天换地的剧变。
某日，阳光正好，王逸飞赤膊站在晒茶塔内，轻撒着茶叶，不料塔边忽现几道身影。他猛然抬头，惊诧之余，匆忙丢下茶篓，趋步向前，急切问道：“刘乡长、覃支书、唐主任，三位怎会同时莅临？”
来者正是副乡长刘兴安、村支书覃志明与村主任唐生旺。唐生旺依旧一副乐天派的模样，拍了拍王逸飞的肩，玩笑道：“怎么，不高兴见我们吗？”
“哪里话，求之不得呢！”王逸飞连忙点头微笑，“诸位贵客，哪有不欢迎的道理。”
说罢，他急忙将三人引入屋内，心中却暗自嘀咕，不解他们为何如此整齐划一地出现，究竟所为何来。正当他心中疑惑之际，刘兴安捋了捋发丝，开口询问：“老支书在家吗？”
“在呢。”王逸飞边应声边向内高呼，“爸，刘乡长他们来了！”
王化忠闻声而出，面露惊讶：“哎呀，真是稀客，稀客啊！”
刘兴安紧握王化忠的手，关切问道：“老王，近来身子骨可还硬朗？”
“硬朗得很，多亏领导们的关照。”王化忠笑容满面，同样紧握刘兴安的手回应。
众人落座后，覃志明瞥了刘兴安一眼，随即转向王化忠，笑眯眯地道：“今日来访，一是探望老支书，二则带来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王化忠一时错愕，“我有何喜讯？”
“我们收到上级通知，逸飞即将提前结束挂职，调回县府工作。”覃志明笑道，“老支书，这难道不是喜讯吗？”
“哎呀？”王化忠大为震惊，“这，这怎么可能？他不是说好挂职一年吗？这才多久？”
“世事难料嘛。”唐生旺在一旁插话，笑得合不拢嘴，“不信你问问刘乡长，他今天就是特地来宣布这事的。”
“没错。”刘兴安点头确认，“今早我们收到了县府办的正式通知，逸飞的挂职期已提前结束，县府办另有重任相托。”
“真是难以置信，难以置信……”面对这一确凿消息，王化忠竟显得有些恍惚。
“爸……”王逸飞见父亲这副模样，误以为他如范进中举般喜极过头，连忙轻推父亲的肩。
“哎？”王化忠这才回过神，连忙收敛心绪，向刘乡长等人一挥手，“既然是几位领导光临寒舍，咱们自然得小酌几杯，权作对各位领导长期以来对我家在刘兴安的关照下，王逸飞的归途显得格外顺畅。”
“哎呀，老王，你真是太周到了，”刘兴安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逸飞的进步，实则是他自身努力的结果，我们这些乡村干部不过是将他的优秀如实上报罢了。”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难免带上几分自我标榜的意味，仿佛王逸飞重返县政府的成就，多亏了他这位副乡长的大力举荐。然而，这也不全怪他，毕竟直至此刻，王逸飞回归的具体门路对他而言仍是一团迷雾。上午得知消息后，他连忙致电县政府办公室的一位副主任，试图揭开这背后的秘密，却只得到了一个模糊的回答——说是上级的决定，至于这“上级”究竟高至何处，就连副主任自己也语焉不详。原来，王逸飞的调动是由县政府办公室刘主任亲自过问的。
正因如此，刘兴安觉得与王逸飞拉近关系变得尤为重要，于是主动请缨，踏上了前往碧岩村的路。若非如此，仅凭一通电话通知村委会即可，哪里需要他这位副乡长亲临其门。王化忠阅人无数，一听刘兴安的言辞，便洞悉了他的意图，顺势而为，对领导们的栽培表示了深切的感激，并热情邀请他们留下共进晚餐。刘兴安一行稍作推辞，便欣然接受了这份盛情，毕竟此行的目的正是加深情感交流，这顿饭自然在预料之中。
午宴丰盛异常，足见王化忠待客的诚挚之心，宾主双方皆欢饮达旦，以至于刘兴安离去时，还需王逸飞相送一程。至于他是真醉还是假意，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送走了刘兴安等人，王逸飞回到家中，却发现父母静坐无言，仿佛连他的归来都未曾察觉。他心中生出一丝疑惑：重返县政府本是天大的喜讯，为何父母却似有心事？
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他随即欢快地呼唤：“爸，妈……”
“嗯？”王化忠和柳玉香这才恍如梦醒，“打算何时去报到呢？”
“刘乡长让我明早去乡政府，”王逸飞连忙答道，“恰逢何乡长明日赴县里开会，便顺道带我办理报到手续。”
“这么急？”王化忠略显惊讶，“那你今天得好好准备一番。”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王逸飞摇头道，“我只是觉得这事有些突兀，明明说好挂职一年，怎么突然就变了卦？”
王化忠与柳玉香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瞪了儿子一眼：“领导自有安排的道理，你得了好处还抱怨？莫非真想一辈子窝在这山沟里不成？”
“我不是那个意思，”王逸飞连忙笑着摆手，“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心里有点不踏实。”
“有什么不踏实的？”王化忠略带责备，“如果连这点应变能力都没有，将来如何为官一方？”
“孩子明天就要远行了，你就不能说些鼓励的话吗？”柳玉香柔声劝慰。见他又要开启说教模式，旁边的人忍俊不禁，低语嘀咕起来。
“呃……”王化忠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一抹脸颊，换上一副和蔼的面容，对王逸飞轻声道：“来，坐下吧。明天就要启程去县城了，今晚就好好陪我喝上两杯。”
言罢，他转向柳玉香吩咐：“老伴儿，去拿瓶酒来，再炒点花生米。”
“爸，您还要喝啊？”王逸飞诧异道。
“不多，就图个氛围。”王化忠摆摆手，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不喝点酒，话就说不透，情就表不明。”
“那我来准备吧，”王逸飞连忙起身，“妈一下午都在厨房忙碌，怕是也累了。”
说罢，他转身步入厨房。柳玉香凝视着儿子的背影，半晌无言，随后瞪了王化忠一眼：“你这老头子，少喝点，万一说漏嘴，我可饶不了你。”
“我心里有数。”王化忠叹了一口气，“还不是心里憋得慌嘛。”
“你说，这事真是他办成的？”柳玉香压低声音，试探性地问。
“这还用猜？”王化忠反问道，眼神中带着无奈，“明眼人都看得出，如果不是上头有人运作，刘兴安他们哪有那能耐让逸飞一步登天？”
“哎，本是件大喜事，”柳玉香叹息，“可我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老伴儿，别总往牛角尖里钻。”王化忠警告道，“你这样想，逸飞迟早会察觉，到时事情败露，你可别怪我。”
正说话间，王逸飞已端着酒瓶和小菜走出厨房。柳玉香连忙打住话题，起身对王化忠说：“你呀，少喝点，别又喝高了胡言乱语。”
“爸，你几时醉过，还说过胡话？”王逸飞笑着问。
“你妈懂什么，就知道数落人。”王化忠接过酒瓶，不动声色地回应。
“她是心疼你。”王逸飞微笑道，继而劝诫，“爸，我不在家时，你真的要少饮酒，毕竟酒多伤身，特别是肝脏。”
“放心吧。”王化忠摇头笑道，“我只在高兴时才喝，平日里从不沾酒。”
“还有，”王逸飞沉吟片刻，“爸，成义现在知错能改，以后就别总责骂他了。真有事，耐心跟他讲，我相信他会听的。”
“这孩子，唉……”王化忠叹了口气，“你以为我喜欢骂他？我是恨铁不成钢。”
“他正值青春叛逆期，心理波动大，引导比责骂更有效。”王逸飞认真地说。
“我明白。”王化忠点头，“我会注意的。你去了县城，就专心做事，别为家里的琐事分心。”
“嗯，我必定全力以赴。”王逸飞笑容可掬地说着，“爸爸，如今我即将踏上新的岗位，您就没有一些宝贵的经验想要传授给我吗？”
“你这小子！”王化忠笑中带责，“你老爸我顶多也就当了个村支书，纯纯粹粹的土生土长，哪有什么高深的经验可言？不过……”
话到这里，他语气一转，道：“古语有云，做事先做人。无论你身处何种职位，做人的品德永远是首要。人若立得正，事自然成。这一点，你要铭记于心。”
王逸飞郑重地点了点头。
“再者，”王化忠轻啜一口酒，缓缓道来，“为官者，多有官架子，官威赫赫，却鲜少有人能兼具人格魅力与高尚品德。有人戏言，那些当官久了的人，即便站得笔直，背也是驼的——为何？因为他们习惯了对上级卑躬屈膝。”
“爸爸，没想到您也这么风趣……”王逸飞闻言，不禁大笑起来。
“笑什么呢？”王化忠斜睨了他一眼，“这话虽尖锐，却不无道理。你知道我为何要跟你说这些吗？”
“您不会是要告诉我，想当好官就得学会低头弯腰吧？”王逸飞谨慎地问。
“非也。”王化忠一脸严肃，“我特地提起此事，是想告诉你，虽然我渴望你走上仕途，但我更不愿见到你丢失了人格与品德。无论你将来走到哪一步，都必须坚守这两样，切记。”
“爸爸，请您放心。”王逸飞连忙应道，“就算不当官，我也绝不会忘记您的教诲。”
“废话。”王化忠瞪了他一眼，“不当官我跟你啰嗦这些做什么？正因为希望你不仅当官，还要当大官，做好官，我才如此叮咛。”
“啊？”王逸飞一时愕然，随后苦笑，“爸爸，您的期望会不会太高了点？”
“不高，一点也不高。”王化忠又饮了一口酒，笑眯眯地指向他，“将来你会明白，爸爸的期待并不过分。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就好。”
“爸爸，您是不是喝多了？”望着父亲泛红的脸庞，王逸飞有些担忧地问。
“没醉，没醉……”王化忠摆手否认，正欲再举杯，却被王逸飞连忙拦下，“爸爸，别喝了，先去躺会儿吧。”
王逸飞上前搀扶起父亲，显然王化忠已有了几分醉意，便顺从地让儿子扶着回屋。
躺在床上，王化忠忽然高声吟诵：“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哈哈，真是没想到，真没想到啊……”
“哎，没想到父亲竟醉得如此。”王逸飞在外轻轻摇头，苦笑不已。
次日清晨，王逸飞早早来到乡政府，这次的待遇远胜从前。他不仅在食堂享受了午餐，还受到了党委书记廖建国、副书记杨业生、乡长何昌明的逐一接见。每位领导都亲切地勉励他，期待他在新岗位上创造佳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