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楚寒今牵着球球的手, 走了十几步,意识到越临没跟上来。
他回头:“怎么了?”
越临神色玩味地笑了一下, 摇头:“没事。”
他走上前,牵住了球球的另一只手。
一家三口在山野中行走。
满坡的绿草及腰深,挡住了小腿的部位,球球两只手被牵着,兴冲冲踩着绿茵茵的草地,风把他的衣衫吹起,时不时兴奋地蹦起来,在田野里乱踩。
“呼啦。”
一片小小的果壳被吹落了。
阳光照在他坦露出的半张小脸。
眼眶圆润, 眼瞳是琥珀色, 眉极黑, 像年画里的散财童子,圆头粉脸, 肤色白净娇嫩得可爱。
他像没料到脸会被风吹, 猛地抽出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楚寒今意识到动静,蹲下了身, 看到他蒙住的脸。
楚寒今忍不住道:“越临, 你看。”
越临也低头:“脸出来了?”
“出来了, 长得很可爱。”楚寒今轻轻捏开球球挡着脸的手指。
小孩子眼眸湿润, 眨了眨眼,怯生生但又新奇地望着两位父君,手指轻抠身上所剩不多的果壳,指尖粉红。
楚寒今心中涌出一阵异样的涟漪。
这是他生的小孩儿。
他探出手指, 轻轻点了点球球的眼皮。球球似乎明白过来了, 目光放在他身上, 湿漉漉的,全神贯注地看他。
看了一会儿,便往他怀里扑。
他缠着楚寒今的衣袍,脸糊在他衣襟,刚被拎着手臂勒令好好站着,又往他身上扑,紧紧抱住楚寒今的手臂,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越临目光温和:“看来小孩子都认娘。”
更亲生下他们的那个。
楚寒今搂着他的腿,将球球抱到了怀里。
球球身上还剩一些碎壳尚未剥落,大部分已像个普通的孩子了,凑近用鼻尖蹭蹭楚寒今的脸,手指捏着他的头发。
楚寒今抚摸他的头顶:“乖。”
球球立刻变得很安静,温热的头贴着楚寒今的颈侧,扭头,这才十分新奇地打量越临。
看看这个爹长啥样。
“……”
这目光,让越临忍不住站直了些,和他对视。
球球看了他会儿,不太感兴趣地打了个呵欠,又埋到了楚寒今怀里。
“……”越临想了会儿,走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孩子也太聪明了。”
楚寒今思索片刻,将孩子递给了他:“你抱着,我去弄点东西。”
像照顾一个废物奶爸和孩子,楚寒今转头踏入了山林之中,取匕首从芭蕉树上取下一片叶子。
卷成漏斗状先去掬了一捧水,踩着草丛回到山坡,越临正在陪球球数石子儿。
楚寒今将芭蕉叶递给球球:“喝水吗?”
球球聚精会神地看芭蕉叶,点头,双手捧着,“巴滋巴滋”一口嚼上了绿叶子,牙口锋利,立刻把芭蕉叶撕得稀巴烂。
“……不是,”楚寒今制止他,“喝水,不是吃叶子。”
但等他取过芭蕉叶杯,水已经撒了一手,球球唇边露出半片叶脉,歪头,似乎很奇怪父君为什么不继续给自己吃。
楚寒今叹了声气,“我重新弄点。”
这次,他专心送到球球唇边。球球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观察楚寒今脸色传递的讯息,但下意识开始一口叼上了芭蕉叶。
“别咬。”
“……”球球露出费力忍耐的模样。
“喝。”
球球用力一吸。
喝个水累的够呛。
但球球总算学会了,吧唧吧唧嘴。
越临接过了芭蕉叶。将折断的苎麻纤维拧碎,剥落外皮,茎叶搓成细绳。这是寻常人家用来制作衣裳的原料,本来需要在水中浸泡几夜去掉草汁,不过他们没这么讲究。用细绳将小芭蕉叶卷的筒裹了起来,拴在球球的腰侧。
他们一路走,遇到可以吃的野果便摘下几颗,放到球球的小兜里,让他边走边吃。
前方走过了一群搜寻的人马,一家三口隐蔽身形。楚寒今思索着,说:“现在还在荣枯道的地盘,十分危险。但也不方便径直回魔境,你的伤还没好。”
越临眼神沉静,目视他。
楚寒今想了一会儿,说:“先往魔族的边境走吧。”
不能去城镇,肯定贴满了告示;也不能走官道,会遇到兵马和人群。他们便一路往小路走,靠天色辨别方向和位置。
溪流边,球球突然停了下来,踢了踢自己的小脚丫。
越临抱起他:“走不动了吗?”
球球挣扎着,要下来。
越临放下他,他便自己跑到溪流旁的鹅卵石上,用脚踩水,时不时刨几颗石子玩儿,还去扑蝴蝶。
越临走到楚寒今身旁,和他对上目光。
球球是个小朋友。
想玩。
想闹。
不明白为什么要一刻不停地走啊走,遇到新奇漂亮的东西便会停下来,到处玩一玩。
楚寒今也停着,说:“等他先玩儿吧。”
路上没有那么危险了,只要不遇到很多人,楚寒今都可以轻松解决。越临应了声,便将裤脚撩起,走到溪水中给球球抓小鱼。
球球牵着他的手,快要被水冲走了,吓的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但抓紧越临的手指异常兴奋地抖动。
楚寒今在高处的石台坐下。
他得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来。
没多久,越临把球球的小裤头脱下,放水中洗了洗。
球球就光着屁股蹲他腿边,看他洗裤头。
越临语气懒洋洋的:“小男子汉,裤头以后得自己洗,别指望你父君,知道吗?”
球球点头。
“洗裤头很简单,用水泡,再搓一搓,有皂角时用上皂角,搓完用水把滑腻腻的东西都冲走,衣裳就算洗干净了。”
越临摸摸他的脑袋:“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球球又点点头。
洗干净的裤头用一根树杈子晾着,在蓝天下迎风飘荡,球球瘫在一块鹅卵石上,张开双腿遛鸟。
越临回到楚寒今身旁。
“他现在很开心。”
楚寒今看他一眼:“他开心就好。”
“对啊,开心就好,总不能知道我们此刻在逃亡吧?”
球球聪明异常,也许很快就能察觉他们现在并不太招人喜欢。
这对小孩子来说真是一件残忍的事。
越临说:“我身体恢复了四五成,伤口只要愈合,断裂的灵脉就能恢复连接。”他尝试性地运起灵气,道,“我能感应到宋书现在的位置。”
楚寒今点了点头。
“找到他,恢复你的记忆,真相就能大白了。”
对于这楚寒今倒没有很强的信念感,如果对方心狠手辣杀了宋书,线索又会中断。
不过他很确信,自己和越临的方向并没有错。
说话间,山林尽头传来动静。
“爷爷,刚才的大老鼠真可怕,比牛还大……”是个婉转的女童音。
一位耄耋老者背着竹篓,走在山间的小路,竹篓里装着草药,单手牵着位幼齿女童,女童头上别了多山野百合,十分漂亮。
女童一蹦一蹦,跳着,看到了河岸上晒太阳的楚昭阳。
她吓得一僵,道:“爷爷,那里有个男的没穿衣服。”
“……”
越临啧了声,快步回到河床,摘下裤头往楚昭阳的腿上套。
楚昭阳还有点懵,任由爹爹给自己穿上了裤子,隔溪流看河岸上的女童和老者。
老者呵呵笑道:“还是小孩子嘛。”
“可他就是没穿裤子嘛。”
女童挺不好意思地躲到他背后。
老者走到河边,将竹篓里背的药材倒出来,进行简单的清洗。
他取出了一个烧饼,递给女童。又随意地打招呼:“你们从哪儿来啊?”
楚寒今:“风柳城来。”
“吃过午饭了吗?我还有几个饼。”他翻着竹篓。
楚寒今推脱谢绝:“不用了,多谢长者,我们自己有吃的。您爬山这么高,带点吃的也不容易,自己留着吧。”
老者便不再说话,乐呵呵地坐着歇脚。
溪流旁,女童咬着烧饼,走到楚昭阳身旁。
楚昭阳抬眸看他。
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小女孩。
不像其他的人那么高大,声色俱厉,也不像爹爹和父君,身上有他熟悉的味道。眼前的小女孩比他高一些,陌生,但却感知不到危险的气息。
女童掰碎了饼,递给他一块:“你吃吗?”
楚昭阳愣了愣,接到手心。
女童吃剩下的饼。
楚昭阳看着他,有样学样也往嘴里送。好像觉得美味,一口就咽了下去。
“你吃这么快啊?”
女童好像很吃惊,掰一块再递给他。
楚昭阳又吞下去。
“……”女童皱了下眉,看看手里的饼,眉眼流露出犹豫,但想想又掰碎一块递过去。
楚昭阳都没用手接了,往前一步,用嘴叼住了她的手。
女童取出手指,讷讷说了声:“有口水。”便往溪流里冲了冲,又掰饼给他吃。
看他吃的高兴,她笑了下,眼里全是光彩。
楚昭阳眼珠转动,唇角慢慢扭曲,往上弯,学着她笑了一笑。
楚寒今意外地看着。
这是球球第一次学着像人那样笑。
笑完以后,他走到女童面前,伸手摸摸了她头发上别的那支野百合。
楚昭阳喜欢花。
可喜欢了。
也许身上有植物属性,他觉得花最好看,任何一朵花被折断他都会伤心的。
但他没有把花取下来,只是摸了摸,随后像牵爹爹父君一样,去牵小女孩的手。
小女孩愣了一下,反手牵着他,俩小孩子一起蹲河边看小鱼。
楚寒今垂眸注视。
耳边,响起老者的声音。
“这位年轻人,受伤了吗?”
楚寒今回头,见老者拈须目视越临,神色十分友好。
越临点头:“确实有伤。”
老者善意道:“老夫正好行医,家就在山脚下,二位可以来老夫的家里,老夫为你治一治伤。”
这位医生,一看便是普通的医者,为普通人疗伤。越临的伤口,只有道医能治。
走了这么久,偶尔能感觉到人的善意,让人心里温暖,但楚寒今也不得不回绝他的美意:“我和他是修士,受的伤,恐怕不在先生的治疗范围。”
老者面露了然:“老夫确实爱莫能助了。”
俩小孩子玩闹追逐,天色逐渐变暗。
老者站起身,道:“芽芽,回家喽!”
女童正跟楚昭阳玩过家家,拿几片叶子当钱,泥土筑成府邸,扮演的是夫妻。
旁边还有个小石子,当他俩的“娃娃”。
听到要走,女童眉梢下坠,满脸不情愿:“啊?”
老者声音慈爱:“芽芽,以后再玩。”
女童恋恋不舍地站起身,目光从楚昭阳身上移开,她快步跑到楚寒今身旁:“你们住在哪里呀?”
楚寒今迟疑了一下。
“他不会说话,我只好来问你。你是他爹爹吗?你们住在什么地方,我下次来找他玩儿。”女童眸子明亮。
可楚寒今清楚,这一路,不过是萍水相逢,一转念就再也不会相遇。
只有小孩子才在意生命的每次相遇。
楚昭阳似乎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走近,歪着头看看父君,又看看芽芽,牵他的手示意再去玩过家家。
楚寒今只好说:“我们不住这儿,只是过路人。”
“啊……”
小女孩露出满脸的失望。
老者牵上了她的小手:“天下之大,有缘还会再见的。芽芽,回家了,奶奶给你烙了葱油饼,回家吃饼饼喽。”
芽芽有些伤心,再望了望楚昭阳,一步一回头,让爷爷牵着离开了这里。
楚昭阳不明所以,跟着芽芽走了几步,意识到楚寒今没跟着走,停下。
他仰头看着楚寒今。
稚嫩的一张脸,似乎还不明白别离。
楚寒今蹲下摸摸了他的头,想说什么,见楚昭阳揉了揉眼睛。
接着,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
好像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