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有些事始于无心
这是个偏远山区的集镇，叫结嘎镇，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意思。
整个镇子就一条街道，从头到尾，就是集市，摊位和商铺在街道两边铺开。
今日好像正好逢集，泥泞的道路上堵着一长串的车队。
喇叭声此起彼伏，行人却是在街道上不紧不慢的走着，好半天，才有车子勉强挪动一下。
驾驶员们也不敢骂人，但他们使劲摁喇叭，行人也不恼，好像是两个世界一般，各不相干，又彼此困扰。
任安乐从街道的一头挤进人群，几乎是摩肩接踵的在前行，也不知哪来这么多人。
走了好半晌，才看到一个银行的标志，他正要挤出去，却感觉自己的衣兜微微动了动。
虽然没有专注于附近的环境，但现在的任安乐不管是警觉性还是精神的灵敏度都今非昔比。
人挤人的感受和这种有目的性的接触是不一样的。
他手掌向后一伸，两根手指稳稳的夹住了一只正准备抽离的手。
回头，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穿着宽大卫衣的小男孩正满脸涨红双目无措的看着任安乐。
没有说话，只是拍了那有点脏的手一巴掌，任安乐转身挤进了旁边的atm小房间。
犯不着去为难，这个年龄做这种事，要么缺少父母的管教，要么纯粹就缺少父母。
他记得自己日子过得最苦的那年，基本上每天都是等待父亲仁大贵买米下锅，但他也从来没想过去拿别人家哪怕一根玉米，或者一条黄瓜。
但这个小男孩还算好的，他知道脸红，知道无措，知道自己做的事是错误的，像这种人有人引导帮助，是能改掉这些坏毛病的，这算是后天环境导致。
而有的人，先天可能就具有坏人的基因。
任安乐就知道自己村里有一个小孩，从小爸妈在死命的教，但那娃儿一岁多的时候就显出了坏胚的特性。
三岁上幼儿园就开始各种胡作非为，上了小学更是严重，逃学，偷别人东西，霸凌同学，在社会上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
每次事发，都会被他爹一顿好打，当时指天发誓再也不敢了，但没过几天就好了伤疤忘了痛，一样去外面鬼混。
得益于义务教育，他上了中学，开始住校，行为更加恶劣。
最终伤了同学，被送进了少管所。
集镇很小，银行好像也只有这一个，两台存取款一体的机器，每个后面的站了几个人排队。
任安乐安静等待，也一边观察里边之人。
中老年人为主，也有一些年轻的妇人。
他们取钱的时候都会习惯性的看一下余额。
超过一万元储值的人没有几个。
大多是几百，几千，甚至有一个人查了一下，里边只有99导致无法取出来，然后沉默着离开的。
轮到任安乐时，他掏了好几张卡出来，也不知道商卫国会往哪张卡上存钱，就挨个试了一下。
密码输入错误，请重新输入。
密码输入错误，请重新输入。
声音不断响起，引得身后和侧边的人纷纷侧目，特别是一个打扮还算时尚的少妇，和一个踩恨天高的杀马特小姑娘，不约而同都撇了撇嘴，拿这么多卡片，还以为有几十上百万呢！
任安乐也比较尴尬，商卫国那家伙是说给他转在一张卡上，他可不知道是哪张，只好硬着头皮一张张试了。
但这样一来，确实耽误人家后面取钱的人。
不过还好，两张密码错误，第三张卡就正确了，点了一下余额查询，眉头忍不住挑了挑。
他的身后和旁边，杀马特少女和少妇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个装逼犯在装些什么。
结果，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数字，都嘴唇微微动了动，特别是杀马特少女，还小声念叨了出来：“个、十、百、千、万……”
没上过多少学，好像数不过来了，反正后面的〇挺多的。
不过这不耽误她的震惊，有些粗糙但做着漂亮指甲的手掌轻轻捂住了嘴唇，她差点失声叫出来。
一侧的时尚少妇显然更识货些，她应该已经看出来取款机上显示的具体余额了，于是双眼冒着小星星，钱也不取了，直接离开队伍朝任安乐走过去。
“弟弟哪里人啊，住在镇上哪里呢？”
她撩动自己的长发，浓郁的润肤露夹杂着劣质香水味直冲鼻孔。
任安乐皱了皱眉，“抱歉，我不是这边的，只是路过。”
他下意识往右边侧了下身子，遮挡了一下取款机的屏幕，迅速点击取现按钮。
杀马特少女冷哼一声，往前一跨步，生生插在了时尚少妇和任安乐之间，“小哥哥你好帅啊，我们加个微信吧。”
她拿出手机，修长的指甲在屏幕上哗啦着，将微信界面二维码打开，从任安乐胳膊下递了过去。
任安乐回头，就看到了一个高耸发髻，略带麦色的脸庞上镶着碎金纸，鼻孔还挂个银圈的少女，尴尬笑了笑，“那个，我，没手机呢！”
杀马特少女的脸黯淡了些，拿着手机的手慢慢收了回来，脚步也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些。
排在他身后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忍不住，“噗”一下笑出声来。
杀马特少女白了他一眼，也不恼，只是重新站进队伍中，然后在自己的小皮包里翻啊翻，拿出一支眉笔，又撕下一张吸汗用的纸，在上面快速写了起来。
小房间里的人应该都注意到了屏幕上的余额，但任安乐也无所谓，虽然边境上的民风比较彪悍，但并非法外之地，何况，刚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他，说实话，目前还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他以为商卫国最多将五百万刀的欠款转过来，甚至可能更少，那家伙不是说身家全都没了嘛，没想到直接给自己转了一个亿。
想了想，任安乐取了一万，然后抽卡准备离开小房间。
“小哥哥，这是我的电话，你有手机了加我一下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比较向往外面的世界，加了你别删我哈，我看看有钱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杀马特少女出声，同时将一张纸递了过来。
她其实并不丑，只是可能地缘关系，皮肤粗糙了些，也比一般的城里人显得黝黑。
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就这样直直的盯着自己，里边全是诚恳和真挚。
任安乐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他伸手将写在吸汗纸上的电话号码接过来，还是开了口。
“让你见笑了，我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和你一样，我也出身自不远处的农村，从小吃的苦应该比你还多，至于现在嘛，太多的机缘巧合了。”
“你不用看我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路，有机会，自己可以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很精彩，但也并非如想象中美好。”
想了想，其实自己好像也没走出过外面的世界，除了这次，这十八年的人生里，目光所及，也就云来那个小小的县级市而已。
不过，那也算是他们眼中的城市了吧。
见到任安乐没有理自己，时尚少妇恶狠狠瞪了杀马特少女一眼，退回了队伍中。
任安乐拉开玻璃门，走了。
杀马特少女又追了过来，“小哥哥，接过去就是答应了哇，记得加我啊，我叫李春花，木子李，春天的春，花儿的花。”
“好，我买了手机就加你。”
任安乐微笑着向她挥了挥手，挤进人群中去。
atm机小屋里边的人，也一个个目送着任安乐离开，倒没有什么想法，就是感觉这个小地方突然出现一个有这么多钱的人，挺让人震撼的。
看到任安乐走远，其中一个妇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年纪好像挺小啊，这是谁家的公子还是少爷。”
“也不一定，我看他穿得也和我差不多。”
之前笑杀马特少女的青年说道。
“切，看起来外面一样，人家多了个牌子，价格可能就是你这一身的一百倍以上，有钱人就喜欢穿这种，看起来平平无奇，结果你一搜同款能吓掉眼珠。”
已经退回队伍的时尚少妇对这方面可能颇有研究，忍不住怼了青年一句。
青年歪着嘴，抬头向着天花板翻了翻白眼，没有说话。
杀马特少女返回，又站了青年前面去。
“啧啧啧，小哥哥，记得加我微信，你觉得人家看得上你？”
看到杀马特少女，青年还是抑制不住，夹了一下嗓音，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嗓子。
不过这青年可能忘了一件事，这杀马特少女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听到身后的嘲讽，她转过身来，一脚就跺在了青年的脚上。
那恨天高可是很高的跟啊，青年惨嚎一声，抱着脚顿时就在小屋子里单腿跳了起来。
杀马特少女冷哼一声，钱也不取了，直接离开队伍。
“他看不上我，说得我好像救看得上你一样，下头男！！！”
她气呼呼拉开玻璃门，离开了。
屋子里的人一阵无言，都觉得这青年在自讨没趣。
你说你，小太妹一个，你惹她干啥。
任安乐可不知这里发生的闹剧，他跟着人潮一路拥挤向前，倒是看到了好几处卖手机的地方，不过感觉都不大正规的样子。
挂的是各种品牌的手机店标，走进去看了一眼，卖的却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牌子。
山寨和廉价，在这些地方还没有被彻底消除。
最终找到了镇上唯一一家电信业务代理点，花了两千多块钱，买了一台智能手机，然后又办了张电话卡。
本来他是要补回自己那张卡的，结果对方说这里权限比较低，得到县城的分支局才能补卡，把他郁闷得不行。
但手机有了，手机卡也有了，这下回家就方便了很多。
他本来想打车直接走的，但问了好几个人，都说这里没有出租车，黑车倒是有，不过开黑车那群人都不是什么善人，都劝他去坐班车。
镇上的客运中心在另一头的一个院坝里，每半小时有一趟去县城的班车，任安乐花了三十元买了张票，上了最近一趟去县城的班车。
对了，这个镇属于云安县，也是地级市荣庆下面的一个县。
到了云安，也不知有没有直接到云来的班车，如果有，任安乐准备今天就赶回去。
家里那小老头，还不知怎么样了。
结果到了云安，最后一班去云来的车已经没有了，只有第二天早上八点才有第一班车，没办法，任安乐只得先买了票，然后就近找了个旅馆。
他没有急着住进去，而是打开手机导航，搜了一下附近的电信业务中心，见到不远处就有一个，于是散步过去。
这里确实能补卡，而且效率也快，在提供了身份证和电话号码之后，不久就将一张全新的卡补办好了。
插上手机，先给家里的小老头打了个电话，得知一切安好，放下心来，在告知仁大贵自己明天就回去后，任安乐挂了电话。
他打开微信，经历层层认证才在新手机上登录成功，然后摸了摸衣兜，那名叫李春花的少女递给自己的纸片却被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
翻了一下其他口袋，找了一圈没找到，任安乐也就没放在心上。
自己是说过要加她，但是现在的情况也不是自己有意造成的，过了几天，谁是谁走在大街上遇到也不一定认识了吧。
他在外面吃了些东西，看到天色已晚，就返回旅馆，开始修炼《易经》。
至于为什么不开直升机回去，任安乐倒也想过，不过这里离家不远，又没多紧急，加上这些天边境这边应该会不平静，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等明天乖乖坐车好了。
结嘎镇上，离开了atm取款机房间的杀马特少女李春花有些失魂落魄。
人生第一次，她的心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目标。
可能是因为那个人，也可能是因为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反正，她现在感觉整个人心烦意乱的，很难受。
父亲残疾，母亲一个人操持家务的家里，已经早早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男方是和自己从小认识的邻村同学。
勉强上完中学他们就没再继续上高中了，也没去念个中技什么的，作为大山深处的阿卯，留守大山似乎是他们一生的宿命。
但是今天，那个比自己稍微大一些的少年，他卡上的余额，和他微笑的脸，还有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深深的印在了李春花萌动的少女心中。
虽然她贪玩，叛逆，但身上的那些装饰，其实就是一种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她的鉴赏能力不够，也无法知道什么是时尚，于是就将自己买得起的，自认为好看的东西，都放在了身上。
现在的她，不停的翻看着手机，微信打开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期待能跳出一条申请加为好友的请求，但每一次，却又都失望的锁上手机。
天黑了，小镇上逐渐亮起了灯火。
从前，她的梦想是在结婚后，和自己的男人在这小镇上有一盏等待自己的灯亮起。
但是今天，即使那个男人不加自己为好友，她也有了一个远一些的目标。
也许，可以在县城，或者更远的地方，点亮一盏属于自己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