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囚笼
她从梦里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黑暗之中。
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央,陆华裳的手脚分别被四条缚仙链锁着。
她一动,锁链便会发出碰撞的声音,这间地牢实在太过空旷,四周都是黑黝黝的黑暗,没有一点光亮,像是随时会有妖魔叫嚣着爬出来取走她的性命。
唯有中央洒下一抹亮光,将她的染血白衣照的刺眼。
“好冷……”她清咳了几声。
这地牢太冷了,没有光,没有温度,更没有人气,只有冰冷的铁链和无边的黑暗。
踏、踏、踏……
安静的地牢里传来脚步声,她阖眼,极为不愿意见到他。
脚步声停在她的身前,她还是用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一眼都不抬。
“睁开眼睛看我。”
陆华裳不动。
“我叫你睁开眼睛看我!”九幽用有力的指尖捏上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睁眼。
陆华裳被迫睁开眼,上下打量他的身影,带着明显的恨意和嘲讽。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睁眼看你?凭你陷害我入魔?还是设计让我失去一切?让我每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受着百般折磨,等着我给你屈服?任你摆布?做梦!”
她说的太过激烈,忍不住咳了起来,也似乎是对他太过失望,待平复后,最终闭上眼,不愿再说话。
九幽没错过她眼里强烈的恨意,他不知怎的心里堵的有些发慌。
他知道这样会伤害她,也知道如此对她只会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可是,如果不紧紧抓住她,他们的缘分早就散了,他不想,也不允许。
那群魔殿的长老们人人反对他这么做,甚至劝他早日杀了她,以绝祸患。
如何舍得呢?他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能得到她么?他怎么可能放手。
“陆华裳,你永远也别想逃开我。”
爱意早就深入骨髓。
陆华裳感觉到有清凉的手指抚摸上她的脸颊,她微微侧头躲开他的手,不愿接受他的触碰。
可她低估了面前的人执着疯魔的性子。
她感觉到带着薄茧的手指用力的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对自己,带有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只手紧紧搂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捏住她的后颈,微凉的薄唇狠狠吻了上来,她咬住牙关不肯松口,却抵不住他的猛烈攻势,有力的手指伸手在她侧腰狠掐了一下,她忍不住轻呼出声,却被他寻到时机,牙关彻底被撬开,湿热灵活的舌尖钻了进来,在她嘴里不停搅动。
他动情的深吻着她,眼角的美人痣都随着他的动作变得艳丽起来。
陆华裳眼底却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她用牙齿狠狠咬住那人的唇瓣。
不一会儿,一股血腥气在两人的嘴里蔓延开,九幽的身影停顿了一下,下一秒却又更加用力的亲吻她,带着不顾一切的执念。
她呼吸不上,感觉所有的空气都被他夺走了,眼泪夺眶而出。
为什么?凭什么?她什么运气呢?遇上他这样的人。
如果,如果有机会重来的话,她再也不要在山下救他,任他受人欺负,自生自灭好了。
她狠狠的这样想着,仿佛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他。
她的泪水滑落,滴在他的唇舌间,有些咸,有些苦涩。
“你放我走……好不好?”
九幽喘息着离开她的唇,手指抚摸着被他亲的有些红肿的嘴唇,微微一笑,眼里却发狠,指尖重重碾过她的唇瓣。
“不可能。”
陆华裳凄然一笑“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恨你。”
“你们魔族的大业居然要依靠一名女子来完成,说出来不觉得可笑么?”
他搂过她的身体,将头靠在她的肩胛骨上,紧紧贴着,清浅的呼吸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喷薄的热气。
从地牢上方投下的月光将两人紧贴的身影照的一清二楚,九幽闭上眼,天地为证,日月作媒,他想和她永不分离。
“是啊,多可笑。”他无奈地应了一声,盯着地面上两人紧贴的影子,手臂不自觉搂的更紧,眼里透露着淡淡的疲惫。
千百万年以来,仙魔势不两立。她是仙,他是魔,从来都是对立的,可他不甘心。
他想起他身为魔界少主的时候,血魂殿中的魔石告诉他,只要找到他命定中的女子,与她结为夫妻,开启心印获取力量,他便能重启十二重炼狱,再经过重重试炼,最终就能获得那无上的魔族圣器“承影剑”。
“承影”一出,魔族其他各方势力到时皆会俯首称臣,而他也将登上那至尊宝座——血刹魔尊,带领魔族子民破开神罚,逃离暗渊。
自从十万年前的“仙魔大战”结束后,初代魔尊陨落,剩下的魔族世代被封印在永无天日的暗渊里,厮杀予夺,自生自灭。
没有了掌权者,谁都想登上那至尊宝座,获取无上的权力。
于是,魔族相互厮杀,拼命致对手于死地,暗渊里时常充斥着惨烈的喊叫声和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他人的阴谋诡计,那样疯魔的地方,他生存了近千年。
当他活着离开暗渊时,他的手里已沾上了不计其数的、洗不清的罪恶。
其实,他没说出口的是,他的命定之人其实不是她。
“命定之人……九幽,我真是后悔遇见你,也后悔救了你。”
陆华裳说着刺痛人心的话,果不其然,这话说出口,面前人的脸色苍白了几分。
“可你遇见了,你也救了。”
他执拗的反驳着,带着些孩子气的跟她反驳,仿佛这样就能忽略掉内心深处产生的疼痛。
“你为了实现你的魔族大业还真是千方百计,不惜一切的利用人心。”
“甚至,当初我们的相遇也是你费尽心思设计的吧?”
“嗯。”
九幽没有一丝停顿的回答。
那些长老早就在魔域各处都布了水镜法术,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若不让他们以为她就是那命定之人,她恐怕没有生的机会。
哪怕早已预料到,但是听到那肯定的回答她的心里还是无端的一滞。
陆华裳忽略掉内心的反应,如今爱与恨,分不清,化不开。
她还是难过的,在听到这个答复之后。
她也承认,曾经的心动做不得假,爱与不爱不是说做到就做到的,更不是说放手就放手。
她本是一介孤女,孤独的飘零于这世间。
曾经风餐露宿,住过街头,住过破庙;吃过冷硬发臭的馒头,吃过富人手中随意丢弃的残羹冷饭;也曾吹过风雪,在寒冷的冬天里卷着死人躺过的破席抱臂取暖,苦苦祈求上天让她活的更久些。
但好在后来修仙的天赋被天下第一宗门绝仙山发现,起初是从外门弟子做起,因为在外吃尽了苦头,从她入门那刻起,她就发愿,她不要再饿肚子了,她要勤加修炼,一步一步往上走。
做外门弟子的那段日子,晨间的早课她从不敢缺席。
顶着冬日里冻人的寒风修习练剑,手指在风雪的吹拂下冻的发红龟裂,可她顾不上,手里拿着一柄木剑笨拙的温习着前几日夫子教的剑法,温热的血液顺着裂开的皮肤滴落在雪地里,不过几瞬,便被冰冷的寒气吞噬。
看起来像是雪地里迎着寒风凛然绽放的红梅。
等练完了剑,她顶着严寒回到弟子居时,同门的师兄弟还在熟睡。
那些浸满风霜的日子,每每回忆起来,记忆中都是苍白的景色和刻在骨子里的寒凉。
可他将一切都毁了,他设计她,让她当着绝仙山众人的面暴露魔气,所有人都以为她早已与魔族勾结。
她解释不清体内的魔气,越解释,那些人便转着话头暗暗的将脏水朝她师父身上泼去。
受了整整十二道断灵鞭,每一鞭对修仙者而言都是毁天灭地的伤害。
断灵鞭狠狠抽下,身上的灵脉便断裂一根,裙身充斥着刺眼的血痕。
整整十二道灵鞭落下,灵脉随声寸寸断裂,撕心裂肺的痛意传遍四肢。
结束后,她筋疲力尽的趴在师父的脚边,只说了四个字。
“师父保重。”
徒儿不孝,不能在您身边侍奉您。
她没敢抬眼看,师父是很好的师父,对她如亲子一般的疼爱。
会耐心的一遍遍教她剑法,会与她说那些人生的大道理。
外出游历归来会给她带民间的纸鸢、话本、糖葫芦、汤圆和漂亮的花灯。
对她而言,师父不只是教她课业的师父,更多的是超乎血缘关系的亲人。
所以她恨九幽,他让她没了家。
她张口咬住他的肩,隔着衣服的布料,她感受到浓浓的血腥味。
她不理,继续狠狠的咬,想要将心里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华丽的衣裳,九幽闷哼一声,却没有什么制止性的动作。
他任由她发泄着情绪,眼里带着无法察觉的纵容。
九幽无端的想起第一次遇见她的情景。
从魔殿的魔石里探出命定之人的消息,他便派人收齐了所有相关的信息,在相关的地方布下水镜法术,细细布局,做得滴水不漏。
他的命定之人是六界里有着“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绝仙山掌门谢君漓的掌上明珠——谢云瑶。
她的母亲是天离国的皇室公主,父亲是天下第一宗门的宗师掌门,出生起就受尽娇宠,坐拥众多修仙者无法触及的顶级修仙资源,天生修道圣体,天赋异禀,还有千娇百媚闻于世的绝世容颜,这样的天资容貌和出身,让她受到无数修仙者的追捧,是修真界的宠儿。
不久,手底下的人传来确切消息,说谢云瑶某日会在云都的盛云长街前路过。
九幽便提前做好了计策,他会扮作受人欺负、身世悲惨的少年,刻意雇人与他起争执,就等着谢云瑶路过,出手相救。
那日,他穿着破烂的粗布麻衣等在街头,耳边是喧闹的笑乱声,身上是七七八八落下的拳脚,看热闹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身上的动静消失了。
周围的喧闹声渐渐弱了下来,人群的嬉笑声、打闹声、交谈声似乎通通都离他远去了。
他抬眼向上看去的时候,左右的人群都如潮水般向两边散开,给中间留了一条间隙。
从中间那条道上,踏、踏、踏,一步一步,脚步踩在地面上,带起了细小的尘埃,那微小的粒子也刻进了他的脑海里。
她只穿了一身素色的裙装,乌黑发髻上也只别了一朵朴素无华的小白花,半头青丝如瀑布般垂下至腰间,手里握着一把普通的剑。
剑柄上有二字——无霜。
只一眼,他就认出,来的人不是谢云瑶,谢云瑶的武器不是这样的。
明明跟他想找的明媚艳丽的女子完全不同,可是就是那瞬间,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无法描述,他只想让跳动声小一些,于是他放慢了呼吸,静静的不想去打扰这样一个瞬间,他心里既奇怪又享受着。
她抬手捏诀,拂开欺负他的人。
手中持剑,结结实实的护着他,腰背挺得笔直。
等所有人都散去,她用手弹了弹剑刃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再细心的将剑插回剑鞘里拿好。
下一秒,一只葱白细瘦的手掌递到他眼前,摊开的掌心处有些细小的旧疤痕和薄薄的茧子。
她用眼神示意着九幽起身。
那时的九幽也没在意她手里的旧痕,过眼便忘了。
他还记着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