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厄运袭来
我上初中的头一年姐姐也同时分配到集宁邮电局工作。来信告诉我们她学习机械修理。
家里有一个正式上班的,而且听起来很不错的单位,我们脸上也增加了很多光彩。
特别是母亲,不论碰到什么熟人,没说三句话就说:我姑娘上班了,在集宁邮电局学技术呢!对方也总是那套:好哇,闺女有福气,将来定能找个好人家!或是:好哇,你家也有吃公粮的了。
母亲的逻辑是必须让街坊四邻都知道,他们就不会小看咱家了。
更重要的是姊姊每月都往家寄钱给母亲减少了负担,母亲就不再去石料下或当小工干苦力活。而是去教会邦工做点家政服务或揽点洗洗涮涮的零活。不受累,钱还不少挣,我们的生活质量也有所改善。
姐姐第一次回家探亲是她上班头一年的春节。姐姐用积攒的有数的钱,购置了点年贷,给我和妹妹买了些学习用品,给母亲买了几团毛线。母女俩都是针织高手,不需俩宿就每人织了件毛衣,算是过年换换新。
姐姐已进入青春期,工作后生活条件相对优越,个儿长高了不少,皮肤也变得红润白皙,嫣然出落成端庄漂亮的大姑娘了。
这年春节,经济上虽然有些拮据,过的简单,但感到很知足。因为姐姐给我们带来了好兆头。
姐姐第二次回家是我上初三的那年,也就是隔了一年多以后。
记得是三、四月份,姐姐穿着一身劳动布的工作服,还戴着帽子,一看就是个搞技术的工人师傅。
穿这身装束当时还是很显眼的,招来不少女孩子们爱慕。
姐姐说这次回省城是参加技术比赛和表演的,都得集体活动。现在比赛结束了,因为家在呼市领导特别照顾准给一天假。
和上次回家相比较姐姐发育的更高更健壮,举止言谈显得更成熟了。
她和母亲攀谈着,我在一旁隅尔听几句。姐姐聪慧柔顺听话,学习技术扎实认真,很受领导赏识,所以代表集宁邮电局里来参赛,而且取得良好的成绩。
如果多给单位争创佳绩,有可能提前转正出徒。当了师傅,挣的工资要比现在多一倍还要多。
母女俩谈得兴致勃勃,这时姊姊从她黄军书兜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小心翼翼地翻弄着,找出一张一寸大的照片,轻轻的递到母亲手里带点撒娇的说:“妈,这个人你看咋样?”母亲捏着照片歪着头端详着说:“五官挺端正,有点面老,得二十五、六了吧!”。
我在一旁观望心切,趁其不备上前一把照片攥到手里,只瞄了一眼照片里的人:一个留着分头英俊的小伙。
“噢,姊姊有情人唠!”。急的姊姊上前一把捂住我的嘴,抢回了照片。又羞又气的冲我说:“不许瞎咧咧!”。
其实,我只是逗她玩玩。
后来,听母亲说教姊姊学技术的师傅在追求她,就是照片上的那位。据姊姊说年龄、人品、家庭都不错。姊姊拿不准主意,想和母亲商量下该怎么办。
母亲对姊姊说,婚姻是缘分也是天意,不妨再多处一些时间,多了解下。上帝自有安排。
其实,母亲本意是想让姊姊晚几年搞对象,帮着她把我们正在上学的弟弟妹妹再培养几年。
但如果姊姊真找到个合适的人家也不能给耽搁了。能结就一门好的儿女亲家,使孤独无援的程家也有所寄托和依靠,也不乏是件好事。人活着总是在追求美好愿景的。
第二天姊姊走了,给我们留下些钱,在母亲的叮嘱下怀着对未来美好憧憬和期盼回到工作岗位上。
这以后半年多的时光,我们的生活过的很平静。姊姊月月都给家寄钱。间或还寄封信说说她的情况。
突然间一切一联系都中断了。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一封信没接到,也没有姊姊的一点消息。
母亲急的不的了,想打听下情况,可又不知道向何处,何人寻问。
母亲给集宁市邮电局接连写了好几封信询问姊姊的情况,均未给答复,置之不理。
母亲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不能再随便四处探询姊姊的事了。眼下只有通过教会才能了解到姊姊的情况,因为姊姊经常礼拜,发生什么情况集宁那边的教会一定会知道的。
果然没多久,新城教会的曹大爷曹牧师把母亲招去告诉了她姊姊被抓的消息。
这个厄讯简直就像晴天霹雳,把母亲的心给震碎了。
原来姊姊在集宁上班每周都要去基督教会作礼拜。基督教、天主教这些洋教政府是采取限制利用政策,所以国内教会也向政府许诺坚决执行爱国的三自方针政策即:自信、自传、自养。拥护共产领导,积极自觉地抵御国内外反动势力的渗透。即使这样政府对其监管仍很严厉。
姐姐参加工作不久,涉世很浅,政治上又很幼稚,自己信基督源由已久,领导上尚可理解,可她偏又把她搞的对象拽进去也信基督。
刚去了一次就被秘密举报了。公安部门介入后,陆续批捕了五、六个诱骗人入教的嫌疑犯,有的是国家干部和职工信徒,幕后的主持者已潜逃、正在通辑。
姊姊的对象属受蒙蔽不知情,亦反戈一击,划清界线主动检举揭发,有立功表现。免于一切处分,保留原岗位工作。
这批被捕的,现在羁押在当地监狱待审。姊姊也是其中一。
曹大爷讲述完后说了句:“还是年青啊!”。再三叮咛母亲非常时期,切不可乱说乱动。一切听从上帝的安排吧。
这年冬天特别地寒冷。
一天,天刚蒙蒙亮,我们仨孩子蜷缩在被窝里等待母亲把煤炉子点着后再起床。
这时,听到笃笃的敲门声。母亲开了门一股寒气吹进来,两个穿着军大衣高大的身躯,挟着一个较矮小的身影挤进了屋子。
母亲忙给两个大个子让坐。一个中年的高个子。从军服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和几张文件放在桌上。
问母亲你是柯逊贞吧?母亲答道是。他说那就对啦。接着说我们是集宁公安局的。然后用手指了下呆立在一旁、穿着兰棉大衣竖着大衣领、头上捂着一个大棉帽子,只露出一张灰白浮肿的小脸的人说:“这是你女儿!”
穿兰大衣的矮个儿,用极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叫了声“妈”。 仍原地不动的杵在那。
我们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姊姊!
那个高个子拿着文件给母亲念了一遍,大概的意思就是姊姊跟集宁基督教会的坏人搞破坏活动,触犯了法律正在羁押待审。因患重病准予保外就医。
高个子又讲了一些限制犯人的条件,让母亲记住。最后又让母亲在文件上签了字。
说了句:人是交给你们啦,我们还有任务。说完俩就走了。
我们一家慌作一团。簇拥着把姊姊搀扶到炕上,人已经瘦得只剩把骨头了。
母亲找来个教会的弟兄,是个老中医给姊姊诊治下。老中医给她把了把脉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出了屋对母亲说:“太晚了,不要花钱了。守着孩子多待几天吧!”。
老人告诉说,姊姊得的是干血痨,俗称女儿痨。如果早治也许有救。可现在太晚了血已靠干了。
也就是三五天的时间了。姐姐走了。
躺在母亲的怀里呼吸微弱的反复地说着一句说:“我就是想让他信主,我没做坏事……”
姊姊没了,就像原本破旧的房屋断折了支柱行将倒塌。母亲和我们虚幻而美好愿景化作了泡沫破碎了。
受打击最大的还是母亲,和以往相比判若两人。常常发愣发呆,魂不守舍。也不出去找活。
原先尚有温饱的生活一下子跌到低谷,到了贫困潦倒,吃上顿没下顿,家无隔夜粮的地步。
我也不再在校吃午饭,把少的可怜的助学金领回来购买口粮。
有时为了填饱肚皮,母亲去摘些野菜拌点面煮糊糊或花几分钱买些豆渣蒸苦肋吃。已是猪狗一般地活着了。
母亲对我说,她太累了,上帝为什么总是赐给我们又无情地拿走,对我们太不公平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母亲抱怨上帝的话。她说现在她已身心疲惫浑身是病,恐怕无力守住这个家了。
为了把我们养活、培养成人,她想清楚了,她得往前走!也只有招夫养子这条道了。
我理解母亲的苦心,但不置可否。只觉得内心有些酸楚,还是默许了。
我们就这样苦撑着度过几个月。
在教会姊妹的帮助下,有人给母亲提了两个人选,都不太合乎母亲的心意。母亲拒绝了。不知母亲怎么想的。
从初中一年到初中三年,从冬到春,从春又到夏,终于熬到了初中要毕业了。
摆在我面前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上学升高中。说实话我对上学早已失去了信心,这多半年来受姊姊事件的冲击学习成绩一塌糊糊涂,数理化好几门课需要补考。况且家里已无力再供我上高中了。
看来只有辍学待业了。可是像我这么小年龄,才十五六岁,这么单薄的身体连挑水都挑不动,能干什么呢。
我正在为自己是升学还是就业问题纠葛之际,母亲告诉我个消息,让我惊骇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她说和她在苗圃一起干活的两个工友,给她介绍了一个菜农,比母亲大几岁,贫农成份。有房有地,人很老实,一直是单身无牵无挂。家就在南门外桥靠村。明天约好一块来家见面。
母亲还说,她早就有离开城市到农村隐居过清静生活的打算。以后你们就会知道这个选择对你们会有好处的。
第二天约好的时间,两个介绍人领着一个四五十岁,穿着一件新做的深蓝色制服,戴着一顶蓝帽子的庄稼汉来到我们家。
大人们在屋里议事,我躲在门外悄悄的偷听。两个介绍人轮番咧咧,像在兜售一件珍品如何如何好。
那个菜农端坐在中间,显得有些矜持,语话不多,再典型不过的一张饱经沧桑的农民形象。
我观察了片刻,心里总觉得别扭就走开了。
回来后,母亲跟我说谈的很顺利,所有的条件都答应了。最重要的供养我们上学。供我高中毕业,弟弟妹妹上完初中。
我不改姓名,给程家留个根。弟弟妹妹只改姓不改名。姓侯家的姓。
不声张不操办,领完婚姻证书后,选个吉日就全家过去。不过得给孩子每人做件新衣服,做几套新被褥,主要就是这些。
挺好!一切从简。
又是个朗朗晴天,我的未来的继父领着我们全家到桥靠村,他的一亩三分地视查了一下。
他的宅地不在村子里,在村东大菜地里。孤零零的三四间小房屋,像是新盖的,围了半截界墙,有两棵榆树和几棵低矮的樱桃。
房子前面就是他自己的几亩长势很好的绿油油的蔬菜地。前后老远也有两户人家为邻并不孤单。
母亲问他为啥不住在村里?他说村里已经很拥挤的了。他的老房宅又破又旧,院又窄,这是村委会照顾他特批的,既清静又能看护着自己的地。又是一个喜好清静的人。
我看着这一切,突然产生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那熟悉的田野、村庄、环乡河,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跟母亲声明,成亲那天我是不会去的。我现在仍在二中住校,可以滞留一个暑假。
我的事情有了转机:内蒙师院艺术系和体育系,今年新招一届初中文化程度的五年一贯制的实验班。学校根据我的个人和家庭情况。推荐我报考艺术系美术专业,免除文化课考试,只考专业课。
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我把这事告诉母亲。母亲也感到欣喜她说:上帝还是眷顾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