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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程氏族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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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故乡南师村坐落在河北冀南平原上,隶属邢台专区南和县管辖,是个极普通不起眼的村庄。

    像这样的村子在冀南平原星罗棋布、密密麻麻数不过来,正如常言所说人稠地窄,像是华北平原的缩影。

    南师周边的村庄往南一里多是小张庄,小到不足百户、能听到鸡狗的叫声。往西是三丈村,多不过二里和南师大小差不多。儿时常听大人说“三丈的王八南师的贼”,不知其意,大概是对其村民风的贬议。

    往北三里多是北师村,听起来和南师像是德比关系,问起源渊还都说不出究竟,比南师稍大点有个完全小学、上五六年级就得去那就读。

    往东是大禾塔,多说四里,是大哥的姥姥家,是个大村,像是乡公所所在地。

    两里一村,三里一庄,七里八里一乡镇。远远望去,村村都在树荫里包裹着,被人气烟气地气充斥成一个个灰蓝色的雾团,雾气昭昭朦朦胧胧。村子大的是个大雾团,村子小的是个小雾团。

    记得我十来岁那年没少和小伙伴骚扰他乡——挖地瓜、扒花生。

    孩提时觉得村与村的距离挺远,小胳膊小腿的穿行几个村子犹如一次长征。对大人来说只不过是举足之劳,近在咫尺的事。这大概就是成人和小孩之间的心理差异,小孩子占的空间小,看什么事物都是大的。

    这些村庄的格局结构大体相仿。就拿南师而言,村外围是环乡河包绕着, 东西南北村子四个出入口连着四条主街道,即东街、西街、南街、北街。

    乡下人没有城里人什么胡同、巷子的称谓,都是东街谁谁家,西街谁谁家足矣。交叉的十字街口是村中心,有棵古老的槐树,说是有百十年了。像这样的交道口既是个小开阔地,也是乡民们年节聚会的集散的地方,总得有些参天古树或是什么古董玩意标志性的东西。

    大的村庄都有宗氏祠堂、庙宇、学堂。南师就有程氏祠堂和学堂,原是塾书堂后改为初级小学。

    程姓的在村里是个大姓户,但不是首户。还有几家姓张姓李的人口居多,但不及程氏家族的资历和实力。

    再说说环乡河,也是儿时印象最深的,紧挨着我家。小河丈余深、两丈多宽,平时有半下河水绕村流动,冬季干涸也有暗流在薄薄的冰浚下流水潺潺。

    一九六二年邢台地区发了大洪水,机关领导准我几天假回老家探亲,和大哥攀谈中问起这环乡河究竟起什么作用,大哥说主要是防洪。

    南和县有两条河流过境,一条是澧河,一条是大沙河,都是子牙河和釜阳河的支流。早些年,大约在清末民国初年,这一带发生过洪水淹没了不少村庄田地,先民们就靠村边挖土筑堤,村外还挖了支渠泄洪排涝,还在河两岸种上杨柳树。

    回家那年有意到河边一走,只见河床依旧,两岸的参天杨有一搂粗。河堤已被岁月光阴冲刷的荡然无存,只剩下几处不显眼的凸包。

    这第二个作用是防匪。大概在民国初年,由于更朝换代,这一带匪患猖獗,村里的大户和财主为了抵御土匪的抢掠骚扰,都买了枪支弹药,修了土炮楼,加宽和深挖了河道,保卫村寨和家院。

    说到这第三个作用时,大哥沉思片刻语气犹豫地说像是为了好风水。绿荫碧水蓝天、小桥流水人家。也是千百年来中国农村的农民传统的生态观。大平原上没有山,所以河流和树木就结成了伴侣相辅相成。上有蓝天下有沃土,农民用勤劳智慧的双手,打造着安逸丰硕和谐绿色的理想的生存生态环境,是最质朴最起码的追求。

    但是当我九七年再回老家时,这条环乡河早己不复存在。村子向外扩展了很多,河床被乡办小企业占领,一间间厂棚冒着漫漫青烟扶摇直上,天空早已变成铅灭色的了,邢台地区已渐成为重中之重的雾霾地区。

    南师、北师听起来好像兄弟关系,两村相距不过四几里。当年曾有“北有某某某,南有程罗夫”之说。是这片方圆几十里两个名声显赫的财主。这个程罗夫即是我的曾祖父。

    那个时代还没有划分阶级成份一说,农村里的有钱人统称财主、富户、穷人……。程家产业传承到我曾祖父这代,可谓是程氏家族最兴旺的鼎盛时期。两顷上好的良田,两顷地也就是二百亩地,在当时真是不得了了。耕牛、骡马数十匹,庄稼农活雇佣着佃户长工耕作。在南和县城里还有一坐丝绸布庄和一家赌局,掌柜伙计不下数十人。

    村里的宅院很大,宽而狭长。从西街道南一侧起,一直延伸到村边的环乡河沿。全院分三大块:北面是大北屋,一连五间正房,是家庭议事和传教的堂室,基督教讲道的地方。中院是居住房,像是四合院,有北屋南屋,东西厢房。中间是院庭,种有一棵老槐树和几墩乔木。两厢还有厨房、库房、影碑等。南北屋有过廊直通北中南院。是传统的河北农村平顶全砖结构。大北院和中院贯穿,方砖铺路。北院和南院都有侧门,便于出进。大门开在南墙,面向环乡河,和磨房连体。

    它的左侧就是三爷家的院大门。南院还有长工和仆役住的地方。另有磨房、牲畜棚等。院子大而宽敞,贴西墙还种了一排桑树。家里、地里、城里生计安排的有条有序,光景过得如日中天。

    曾祖父为人耿直豪爽、性情急躁。俗话说好占上风头,有点炫富居傲,不肯吃半点亏。因为十几亩地的利息纠纷,和一家开赌局的业主对薄公堂、打起了官司。

    曾祖父秉性执拗,宁折不弯,又不善变通。认为有理走遍天下,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没有摆不平的事。而对手却是个老辣圆滑的人物,还有点背景,和县里的某高官沾着亲戚,早就对曾祖父心怀叵测。看不下曾祖父的财大气粗,暗中和官衙勾结串通,给曾祖父设下个大陷阱,引诱他往里跳,官司拖拖拉拉打了好几年。

    为了打赢这场官司,曾祖父一次次的变卖土地变卖店铺,最后二百多亩地只剩下七十亩。官司虽然赢了,但旷日持久的钱财付出把个偌大的家业输掉了、折腾光了。

    为了十几亩地利息的蝇头小利,落了个几乎倾家荡产的结局,祖业不仅没守住反而败了家业。

    曾祖父在这次沉重的打击下郁闷成疾卧病不起。临终前把三个孝子叫到床前,把所剩不多的家产草草作了分割,含怨辞世。

    几代人奋斗所建起的基业倾间垮塌了,程家就此败落。

    我问起大哥曾祖父的真实名字时他显得非常尴尬,像是多大的失职,不无遗憾地说大概就是叫程罗夫吧。

    曾祖父去世后,程家三兄弟据遗嘱落实分家的事宜。我爷爷是长子名林森,二爷名树森,三爷名柏森,其寓意大概是以木为本根深叶茂、万年常青。

    二爷自幼多病,终身未娶妻室,已多年丧失劳动能力,形同行尸走肉。

    家产分成三份,包括土地牲畜宅院家私等。老二的一份由老大代管,宅院也分成三条,三爷分了东边一条,象征性的打了一道矮墙隔开,后渐渐习惯性称东院、西院。

    我爷爷正至壮年,身强力壮外秀慧中,念过几年塾书,粗通文墨,农业活计是内行里手,而且精通木匠、泥瓦匠技术及缫丝加工手艺,时常有亲朋乡邻请他帮工,他总是欣然应允从不端架子,在村里口碑很好。

    爷爷秉性温顺持重,待人包容坦诚颇有心劲。是个置家立业的好手。

    尽管如此,面对这家业败落的现实也无力回天。

    雇工都辞掉,留下一两个会使牲口的年青长工。庄稼活全家出动,早出晚归辛勤劳作支撑着这个业已衰败的家业。

    好在程家的男人都是种庄稼的好把式,女眷们也都是纺织能手,光景虽不及己往,亦能勉强维持生存。

    往后怎样振兴家业,东山再起成了他首要考虑的问题了。

    爷爷娶过四房妻室,大奶奶王氏,东韩村人终生未育。接娶二奶奶解氏,也是我父亲和叔叔的生母。解氏患病去世续娶赵氏,是我两个姑姑的生母,赵氏也是患绝症久治不愈去世了。爷爷近花甲续娶了比他小十六、七岁的威县人陈氏,是我小叔叔的生母。我们称她小奶奶,也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五零年,爷爷死后她守洁不嫁育子成人,数十年如一日。活了一百岁,虽说识字不多却能通读圣经新旧约全书,实属令人惊叹。

    由于曾祖夫执拗的脾气和不理智的专制作法致使程家遭受灭顶之灾,也深深地刺痛了长子的心。然而老人一意孤行愚顽不化甚至愚蠢的行为,作为儿子也只能垂手听命无力阻拦,只好暗中摇首叹息。冥冥中他觉得这可能是天意,是程家的宿命,程家的气数已经到尽头了,逃脱不了这一劫。

    曾祖父的狂傲藐视神明招至天谴人祸,违背神的旨意是要受到惩罚的。这场实输虚赢的官司其实是场权钱的较量。一些官商勾结的黑幕实事,让爷爷清晰的认识到钱不是万能的。俗话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应该是有理有钱没人莫进来。

    破产的惨局使爷爷彻悟钱重要、神重要、人更重要,这将作为他践行人生的标尺和信念。

    于是在经济极端拮据的情况下,重新装修了大北屋的聚会堂,准备接纳更多的信徒,传布上帝的福音并率先垂范,身体力行,带领全家老少妇孺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惨淡的克勤克俭的经营着这块破落的庄园。

    经过修复和缜密思索后决定,把两个儿子送到专区首府邢台读中学,女儿也在镇里完校就读。

    要想改变现状就得改辕更辙,他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只要有一个儿女在仕途上有成就,程家复兴就有了希望。

    光阴任苒,转眼几年过去,儿女均长大成人,风华正茂,离开了校门迈上了自己的人生道路。

    父亲是长子名秋生,二叔名冬生,大姑叫保珍,二姑叫富珍,小叔叫卫生比我小六、七岁。

    父亲是个才子,文章写的好而且擅长书法绘画。中学毕业后发力考上了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专科,专攻绘画。

    二叔师范毕业后在本地当老师。两个姑姑都到了婚嫁的年龄,爷爷给她俩找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出去。

    大姑嫁给河子姑镇的张家了,是富余户,日子过得很盈实。二姑嫁到临县任县一家书香门弟的大户。

    二叔性格内向憨厚随和遵从父命娶了一家中农陈氏女为妻,知足安稳。

    只是父亲在婚姻上有点麻烦,搅乱了老爷子的一盘棋。

    原来爷爷召回了在京上学的父亲,未和他商量给他操办了一桩婚事。女方家是邻村大禾塔一家财主沈家,有不少地,在城里还开着一个很大的布店,是个富商。父亲不满他的包办作法抗争了很久,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勉强的结了婚,婚后在家没待几日便以上学为由去了北京,这一去好几年没回来。

    沈氏在第二年生下我同父异母的哥哥,爷爷给起名宏军,意思是上帝的军队。

    依照家规我们称沈氏叫“妈”。在我十岁以后就再也未能见着爷爷、父亲、叔叔的面,只在脑海里留下他们清晰而深刻的印象。

    爷爷身材魁梧、器宇轩昂,留着长须,十足的乡绅气派。

    父亲相貌酷似爷爷,国字脸,一米七八的身高。两人稍有不同之处是眼睛,爷爷是单凤眼,视物犀利深邃,父亲却是大眼睛双眼皮让人望而生畏,都说他有官相。

    二叔身材墩胖,圆盘大脸,黄白镜子,嘴角总挂着微笑,确像个教书先生。

    我的两个姑姑是赵氏所生,大姑长得极像我父亲,性格也是争强好胜。二姑却极随我叔叔,皮肤白晰,圆盘脸,性格柔顺待人亲切。

    遗憾,这些亲人很早就在我生活中消失了。

    父亲在上高中时候就思想激进,经常参加共产党组织的学生运动。上大学后已经秘密地加入共产党,从事些宣传鼓动工作,毕业后从事职业革命活动,并且成为邢台地区骨干力量。

    据说当年在该地区农民运动搞的很为活跃,农民运动讲习所、农会组织等像雨后春笋,发展的如火如荼。还组建了一百多人的农民武装,搞得影响很大。

    大哥说,当年父亲还是刘子厚的入党介绍人。那时是国民革命政府,国共第一次合作,共产党的一些活动是公开或半公开的。可到了一九二七年蒋介石叛变革命,制造了四一二大屠杀。一时间血雨腥风,白色恐怖遍布全国各地,成千上万的共产党员被杀害,无数党的组织遭到破坏。

    邢台地区的共产党组织也被摧毁,一些领导和骨干被抓、被杀。父亲就是在被通缉的情况下潜逃到张家口一带隐敝起来,躲过了这场劫难。

    据大哥说,父亲在张家口躲藏了四五年之久,形势稍稳定后在一个企业的工会里当教员。这期间有没有找到组织关系、组织上是什么结论,存有很多疑问。

    也就是在这期间,父亲和我母亲结识。我母亲当时在张市做医药器材生意,自然经常和一些厂矿企业打交道,所以渐渐认识了很多人。其中也包括我父亲。

    在交往中双方都觉得彼此的情况很理想、很适合自己。于是经过短暂的恋爱过程,结婚便提到议事日程。

    我母亲出身于官宦家庭、祖藉湖北省鄂城柯龙村人。其父柯庭颜,当年留日回国后追随孙中山参加辛亥革命。曾任热河省警署厅长、保定军校教官等职,当时蒋介石是军校校长。同是孙中山的门徒,所以常听母亲说我外祖父和老蒋是同学云云。也算是国民党员老级别的人物。孙中山逝世后蒋介石专权,外祖父和老蒋素有芥蒂,为防其陷害假借年高多病回湖北省挂了个闲职,任参赞。

    母亲名柯常运,后改名柯逊贞,其兄长名柯常槐。外祖母去世后外祖父又续弦添一男、一女。母亲读完女子中学(相当于高中毕业)因和继母关系不和谐执意要独自外出谋生。官宦家大小姐从小娇养惯了,受不了一点委曲,加之母亲脾气倔犟,外祖父拿她无奈只能依从。母亲想经商赚钱便和外祖父要了钱作本金,踌躇满志的开始闯社会了。

    一个女孩子只身在外,外祖父当然不放心,早已派人暗中扶协保护。先是在本省展转各地做医药器材生意,颇为顺利。后在外祖父的授意下北上张家口,这里是外祖父发迹的地方,很多熟人,母亲凭借外祖父的这层老关系,拜访了他的好多旧友,在他们的呵护照料下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经商环境,生意做的如鱼得水、财运亨通。

    这期间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父亲并频繁交往,渐渐建立了感情。

    母亲把自主择偶的前后经过书信秉告外祖父。外祖父又让儿子柯常槐赴张市,对我父亲做了全面询查考量,代父做主定下了这门亲事。

    舅舅对父亲说:我妹妹看中的是你这个人,年青有为、有才气、有素质,至于前室一纸离婚书不就解决问题了。大不了养起来,现今三房四妾不是什么稀罕事。前途的事也没什么大了不起的,守得青山在还愁没柴烧。这个党、那个党不就是争个官嘛……。

    真是大家子气度。以父亲的心智自然理解大兄哥一番话的含意,不卑不亢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及敬请放心诸如此类的客套话,给大兄哥交了份满意的答卷。

    舅舅满意而归。不久给母亲寄来一笔为数不小的现金,算是婚嫁的赔送。没过多久一个新组合的家庭诞生了。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形式、什么规模,问起大哥当时的情景他道全然不知。那时他才十来岁,只记得家里接到一封信和一件什么书,使爷爷大发雷霆,大骂父亲忤逆不道忘恩负义是陈世美。大哥的母亲也泣声不住,一连折腾了数日渐渐平息了。

    其实这都在父亲的预料之中,不这样作老岳父这关是过不去的,也是给母亲一个坦诚的交待。

    后来在“逃难”的时候,我无意中翻弄父亲的皮箱发现了一张父亲和母亲的结婚照。父亲穿着中山装,母亲披着婚纱,是现代的结婚仪式。

    之后母亲告诉我们,当时考虑到父亲的处境不敢声张,只是在教会里小范围的举行了个婚礼仪式。父亲在外祖父的保荐下,很快在当地政府部门谋了个差事,俩人的生活基本上安定下来,直到三七年抗战爆发。

    这五六年期间,由于有外祖父的背景罩着,父亲即从张到家口地区调到邢台地区任要职。

    母亲已放弃经商,全职家务。其间先生一女,不幸患病早夭,三七年又生一女,即我姐姐名淑敏。

    当时抗日战争暴发、国难当头,民族存亡是大事,国共两党又开始第二次合作。以父亲的干练和能力早已是国民党中统组织成员,后任邢台地区专员,属下随员称程专员云云。

    家庭矛盾也得已转化,双方各退让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事事都可从头开始。爷爷默认了父亲的再婚,母亲也不再纠缠名份之事,大哥的母亲仍安居大院彼此相安无事。

    父亲携家眷回老家探视过爷爷,家庭又恢复了昔日的和谐和平静。

    以上篇幅写的是我父辈及祖辈、家族的一些事情。是根据哥哥的口述,经我归纳整理梳捋后编写成文的。

    哥哥是个粗人,当过兵、作过裁缝,表述能力有限,回顾往事难免有颠三倒四含混不清的情况,但基本上还是真实可信的。

    我在记述时也尽量作到少枉加理论。即便是家史个史,也要保持它的客观真实性,保留其作为史志的存在价值,让它他作为传记的开篇吧。以下即将是我八十年来人生经历的传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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