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水空青
十年后。
离那个大雪天，过去十年了。
冬忍坐在爹娘的墓碑前，不敢回想十年前的事。
这墓碑还是他学会写字后，一笔一画刻上去的。
父冬刈，母张心梨。
不孝儿冬忍。
树枝破裂声响起。
“谁？”冬忍手握石子，迅速弹出，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从树后走出一少年。是人！
约莫着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白皙，脸上肉肉的，还未长开，却长眉若柳，眸子澄澈，不用想，长大后定是俊秀异常。
而他身披宝蓝色刻丝貂皮袄，腰间佩着淡紫色金丝香袋，香袋上绣着一个“青”字。
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在这偏荒之地做甚？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躲在这的。”
富家少年开口，却没有那种金钱的俗气味，竟是如风般轻柔地声音。
“我只是想来看看，话本子说的是不是这？”
冬忍疑惑道：“什么话本子？”
这富家少年一说到话本子，眼睛就放光。
“就是最近新出的，很火的一个话本子——《冬之梨》，讲述了人妖相恋却不得而终的故事。”
冬忍听到这，神色阴戾起来，急冲到他面前，道：“你从哪看到的？”
凌空青被吓一跳：“你想看？我随身带了！给你。”
富家少年从袖子里拿出那本印有梨花的书，想看就好好说嘛！这么凶干嘛！
冬忍抓过那本书，翻动起来。
“能……轻点……”
能轻点翻吗？好不容易才抢到的。
富家少年看着自己心爱的话本子，很是害怕这凶巴巴的帅男子会把他的书翻烂。又看到这男子如此急切地想看，都已经沉浸进去，只好把剩下的话咽下去。
这帅男子竟和我有一样的喜好，对话本子也如此痴迷。
怎么……怎么还哭了。
这话本子确实感人，他这也哭得太真实了。看来我还要向他学习，看话本子时还要更投入感情些。
富家少年见他如此认真读，自己站在旁边也是无聊，开始左看看，右看看。
他本是顺着这本《冬之梨》找来的，书上写着这块地埋葬着故事的主人公。
啊！墓碑上真的是主人公的名字！
富家少年吃惊！果然故事来源生活。
冬忍？主人公的孩子叫冬忍？
唉！真是悲惨，不知道里面描述的故事都是真实的吗？如果不真实，这写书人随意写亡人之事，是不是不太妥！
冬忍本是一直跟老妖刍尼学习，刍尼的书籍很多，有专门收书的小杂间，冬忍时常窝在小杂间中一一翻阅，阅读速度自然是快的。
这本书里几乎都是瞎编乱造，人物性格也是恰恰相反，阿娘怎么就是软软弱弱的，阿爹又怎会霸气外露，明明阿娘总是欺负阿爹。
冬忍满是眼泪的眼眶，微微眯起，仰天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真的好想阿爹、阿娘啊！
看着书里对爹娘的描述，思念如同泉水，贯穿全身，经流所有血液，将血液温暖过的地方，一一浸透，一一冷却。
可看到里面乱编的情节，不符的性格，冬忍也是觉着好笑。
只是这结局，他迟迟不敢翻下去。手捏着书页，不住颤抖。
而这富家少年，见冬忍痴迷于话本子，自己又不想去打扰，只能到那棵被钉了石子的树下坐着。
富家少年关注着冬忍的一举一动，毕竟一个帅男子，在那又哭又笑实在是忽略不了。
富家少年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怎么看得那么认真，他怎么又笑了，他的眼睛很好看呀！眼泪还闪闪发光。
太阳洒下来，雪地闪烁碎金，流光粼粼！
冬忍最后还是没有看结局，他合上书，望着爹娘的坟墓，眼底复杂。
爹！娘！忍儿很想你们！
富家少年上前道：“你看完了？怎么样？”
冬忍回神道：“尚可！”
虽是用了爹娘的名字写书，但冬忍却从书中想起许多与爹娘相处的美好时光，也不想去追究这个写书的人。爹娘的故事能流传下去，有一种他们一直在的感觉。
“哇！我刚刚看你如此投入，我还以为你的评价会很高！看来你的要求很高嘛！在下凌空青，你呢？”富家少年握拳自报姓名。
冬忍想了想，决定用真名吓唬吓唬他，反正他肯定不信，以为我是看话本子入迷。
冬忍正声道：“冬忍！”
凌空青震惊道：“天呐！你真是冬忍？你真是张心梨和冬刈的儿子？”
冬忍默不作声。
凌空青持续震惊道：“等等！你是冬忍，你母亲是人，你父亲是妖，你是人妖！！！”
冬忍：“……”
凌空青摆手道：“不不不！妖人？”
冬忍：“……”
冬忍清了清嗓，道：“准确来说，有没有可能是半妖呢？”
凌空青连连点头：“对！对！对！诶？为什么不可以是半人呢？”
凌空青直溜溜地看着冬忍道：“我觉得你更像人，妖不都是相貌丑陋的吗？你生得这般好看模样，半人才对。”
冬忍没想到这个凌空青竟然相信他的身份，还一点都不怀疑。
果然是未经世事的富家少年啊！
冬忍道：“都行吧！反正半人半妖，不人不妖。”
凌空青满脸羡慕道：“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吗？”
冬忍：“……”
冬忍大震惊，这人莫不是有病，我是半妖，要跟我做朋友？
凌空青继续道：“可以吗？”
冬忍还是不可置信，道：“我是……半妖！”
凌空青道：“对！半人半妖！我知道。”
冬忍道：“那你……还要跟我做朋友？我可吃人啊！”
凌空青一脸自豪道：“不，你不会，按照话本子上所说，如果你要吃我，早就吃了，不会留我到现在。”
冬忍移开视线道：“我那是打算把你养肥再吃干抹净。”
凌空青笑起来，星眸映着白雪，宝蓝色皮袄微微浮动，他整个人就像水中鱼，徜徉在这片雪地里。
“那我不吃胖就行，”凌空青边笑道，“看话本子的人，哦！不！看话本子的妖肯定都不差！只要爱看话本子，这个朋友我定交定了。”
冬忍还想解释，他也并不是那么爱看话本子，但凌空青已行一礼。
“赋分微官即忍冬，衣单无计可防风。四方远志从头去，一水空青到底穷。”
“父亲以此诗为我命名，看来我们俩之间还挺有缘分。”
“朋友，以后你想看什么话本子都可以找我，别的不敢说，话本子我那里都有！”
“你最喜欢看什么话本子？男女爱情？龙阳断袖？磨镜之爱？战争？聊斋志异？”
凌空青在喋喋不休，而冬忍则不可思议，怔在原地。
十年生活，没一只妖正眼看过他，他也没有一个朋友。而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凡人，竟然要当他朋友！
凌空青的话如风般吹入冬忍双耳，酥酥麻麻，融雪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