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林荫娇颦
梧桐枝叶青青，水红罗衫倩倩，纤指轻动，逗弄光线，桌面上的光影随之舞动。
正好一枝春红娇艳，更看娇花闲弄日影。
一身穿铅色的太监衣裳的膳夫，朝那走去，腰宽体胖，躬着身子，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以往对接之人都是掌事姑姑，或是首领太监，极少有贵人愿意召见。
眼前的女子，不，皇后娘娘此时召见他，能是什么事呢？
他脸上冒着虚汗，莫不是刚才的汤面做得不合胃口？主要是素馨姑姑催得太急了，只得匆忙着做……
脚步声到了近前，白秀转向来人，朝他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膳夫一惊，额头汗珠子滴了下来，声音打颤：“娘娘万安！回，回娘娘，奴才叫胡辣。”
“哦。”白秀仔细瞧着，唇边勾起一抹笑。
这膳夫长得憨厚讨喜，她猜，南宫凌应该会喜欢。
白秀笑问：“你可愿去东宫服侍太子？”
胡辣一怔：“东宫？”
白秀笑着点点头：“嗯，东宫。”
“照顾好太子，往后的好处，只多不少……”白秀注意着胡辣的表情，吃惊之余，还有许多顾虑。
她抿抿唇，继续道：“倘若哪日你不愿待在东宫，也可以再回来，回本宫这来。你觉得如何？”
“……”
这一听，好像不亏啊！
去了东宫，跟着太子，可能得更多赏赐，如果太子登基，他便是大御厨。要是在东宫做得不顺心，还能再回皇后宫里……
一去一回，没损失呀！
胡辣连忙露出喜色，眉开眼笑：“回皇后娘娘，奴才愿意！”
“好！那一会儿你收拾收拾，搬去东宫吧！”
白秀对着胡辣，叮嘱道：“一定要照顾好太子，多为他做些好吃的。今日你这面就很不错，做得即快又好！去他宫里，也应如此。”
白秀投出的眼神认真，胡辣见了不住地点头：“娘娘放心，一定的！”
“去吧。”
“嗯呐——”胡辣颠着小碎步子，肥臀一颤颤地，透出开心劲儿来。
白秀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石桌，垂眸沉思。
“娘娘。”
白秀抬眼，看见素馨。
“娘娘，”素馨急步走来，微微侧开身，示意宫殿门外，“真契公公托人捎话来了。”
白秀顺着看去——
宫殿门外，有个小太监躬身、颔首地候着。
“传他进来吧。”
小太监进来磕了个礼：“奴才小剪子，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白秀摆了下手，让他起来：“什么事？”
小剪子依着吩咐站起身，继续道：“回禀皇后娘娘，沈确沈大人，托真契公公告知娘娘，关于行清节祈福事宜。”
“后日上午辰时，仪仗队与护卫队在端门等候娘娘，巳时准时出发。”
“而后，约下午申时可至梅花寺，娘娘可歇息一晚。次日，卯时开始祈福诵经，期间有主持与司天台主管，辅助娘娘读经。”
“行清节一过，翌日清晨送娘娘回宫。”
“……”白秀眨了眨眼睛，忽而看向一旁素馨，“素馨你记住了吗？”
“啊？”
素馨一愣，没想到白秀会问到她，紧皱的眉头立时松开，急忙点头答道：“嗯！奴婢都记住了！”
“那就好。”
白秀抬了抬下巴，素馨立即会意，掏出袖里的几粒碎银，笑呵呵地将这小剪子和碎银子一起送出了殿门。
白秀扬头，眯眼望天。
“后日……”斑驳光影落在她脸上，细碎的光如悲泪一样纵横。
她喃喃：“老天奶，我是能活着回来的吧？”
···
白秀端坐在宽大的凤舆中，眼下乌青，目光发直。
这两天，两次踏进梦门。
梦门之内，尽是数把大刀齐齐挥向她，而后她这颗漂亮头“骨碌碌”滚落在地的凄惨梦境。
她咽了咽唾沫。
想杀她的人，要怎么杀她？
是会在饮食中投剧毒，还是会等夜深人静时，一伙人摸到她房中挥刀刺杀？或者是，在去、返的路上埋伏？
白秀一手缓缓摸向另一边衣袖，探入衣袖口袋中，摸到了一把刀。
是南宫凌送她的那把刀。
握上刀，心底生出一丝安全感。
“哎……”白秀向后一靠，坐得没个端庄样子，似乎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不仅态度变得随意，她还嗤笑一声，撇着嘴：“爱咋咋地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有人暗杀拦不住。该吃吃该喝喝，遇事不往心里搁！”
说罢，她掀开侧边锦缎帘子，瞥眼凤舆外，缓慢向后移动的景色。
“素馨——”
“奴婢在！”
素馨急忙向前赶了几步，仰头望着侧窗中的白秀，询问道：“娘娘，怎么了？”
“你不是给我带了许多吃的吗？还有酒，都给我拿来！”白秀撸起袖子，精神振奋。
素馨蹙眉，手搁到嘴边掩着，悄声道：“娘娘，这个时候饮酒，不妥吧？等下午到了梅花寺，娘娘闲时再慢慢酌酒，更好一些！”
“好素馨，听话，拿来便是。”
素馨望着白秀，见白秀面色不好，脸上还勉强装出喜笑的样子……素馨迟疑一瞬，指了指车队后面：“娘娘稍等，奴婢这就去取来。”
“嗯！”
白秀掀着帘子，凝目细细观望。
林荫路，绿意盎然，偶有翠鸟啼鸣，前后仪仗跟随，护卫队与凤舆并行，马蹄踏地声音响亮，车轮碾过石子窸窸窣窣……
哎！
不对呀！
“沈确，沈大人何在？”
倏地，一道马蹄声急促，得见一黑马踏来，马背上赤红衣裳夺目，衣裾飘摆。
“驭——”
黑马骤停，而后缓慢踏蹄。
沈确与凤舆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他微微弯身，侧脸探看凤舆偏窗。
清新俊朗的面容，眼眸如波照春水，掬着一汪柔情，鼻梁挺立，又将那柔情打破，透出一抹清冷。
“皇后娘娘万安，娘娘唤臣，是有何事？”沈确笑容温和。
白秀提着帘子的手蜷了蜷，倏忽敛神道：“沈大人，为何择了这林荫路走？偏僻无人的，若是遇上歹人，怎么是好？”
“应该挑热闹街道，路上人多，歹徒怕暴露身份，心有忌惮，不敢轻易动手，那样的路，才安全！”
说罢，白秀眼见沈确短暂地皱了下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倏尔是笑容没了，温和也没了。
就，很突然……
白秀挑了下眉，不明所以，只听沈确肃着脸道：“皇后娘娘，胆敢行刺您的歹人，心里哪会还有忌惮？”
“若择热闹街道走，路上尽是无辜百姓。娘娘尚且有我等守护，愿用命上前阻挡，可那些无辜百姓却没有，娘娘忍心百姓被误伤？”
“故而，僻静无人之路最佳。”
沈确攥着缰绳，正视前方，态度冷淡，语气疏离：“请皇后娘娘放心，娘娘这一行，若有损伤，沈确用命来赔！”
白秀咬了咬牙：“本宫若死了，要你赔命，就能活过来吗？！”
沈确一怔，侧眼看来之时，白秀狠狠地甩了下手，将锦缎帘子摔回车窗上，堵得个严严实实。
凤舆里，白秀深吸一口气，细细一想，沈确说得，倒也没错。
歹人的目标是她，躲又躲不掉，何必牵连无辜呢？
白秀抠了抠手指，刚才一瞬突然冒起来的火气，或许是因为……
沈确的态度，冷漠得有些伤人。
她想法是愚蠢又自私，可不想死有错吗？她是真的怕死呀！
还有，她若死了，谁要他赔了！
“娘娘，娘娘！”
是素馨。
“素馨，等一下！”白秀稍稍掀开帘子，趴在车窗上，鬼鬼祟祟地透过缝隙窥察——
目之所及，没了高头黑马，也见不到了那一身惹人的红衣。
“哼！凶完人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