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吓傻了
“近日,我真的发现能写点东西真的很好!它可以让我逃避痛苦。”
张望春在他这个月能领到的最后一张纸上刷刷地写道。
他最近的用纸太多了,执行者对他表达了请他克制一点的意思,原因是他的月使用量超过了完美世界的人均造纸总值。
“我很抱歉,没有满足你的要求。”执行者态度非常诚恳。
张望春也诚恳地道歉道:“对不起,是我没有把握好用量。”
五等人所处的世界就是这样礼貌谦卑,互相为他人考虑,别提有多和谐了。
他拿着他领到的最后一张纸,飞速跑回宿舍,第一时间伏在木桌上写了起来,连下笔都格外用力,看得出来他很想一抒他胸中巨大的震动。
“谁都想不到,我今天在完美世界见到了谁!”
“本来,我只是跟四零四在钓龙虾,突然四零四非要带我去见一个农民,说我一定跟他聊得来。”
“我现在真的后悔去了!唉,算了,见都见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但是如果我有上帝视角再选一次的话,我真的不想见他。”
张望春的情绪太过于激动,言辞也非常混乱。
他在飞速下笔的过程中,其实心里一直想象自己是正在对一个人倾诉。
有些话他在这里是没有人能说的。要说他在世上最信任的人,能够无话不谈的那种,那只有唐麦芽一个。
“麦芽糖,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恐慌。我感觉我完蛋了,最后的防线要守不住了。”
“麦芽糖,其实连你也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但因为我这张纸最后总要烧掉的,所以我讲给你听也无妨。”
“其实我是一个国家机密行动组的成员,我伪装多年,就是为了进来这个地方,查清这个大要案,瓦解这个犯罪组织,救出受害者。”
“但是我最不应该、最不应该犯的错误就是,进来之后,我竟然共情了犯罪分子!我竟然觉得这里的理念挺好的!身为神圣的办案人员,我竟然认同了犯罪分子的主张,这是对组织的背叛,我知道,我是叛徒!”
“原本我是极力克制的,我心里一直在控制住自己的歪心邪意,可是今天我见到的那个人真叫我直接崩溃了!你知道我见到了谁吗?”
写到这里,一页纸已经满了。张望春翻过一页,继续在映透的字迹上疯狂地写着:“我见到了灰鸽子。我的单线上级灰鸽子!”
“我走进他的地里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认出他来,因为我上次见他的时候大概还只有十三岁,接近十年前的事了,而且我们是在一个很暗的夜晚会面的,我几乎看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他很高。”
“但是有一个标记我印象很深刻,因为后来他骑着摩托车送我回家,我清楚地看到他后脑勺右侧有一块圆形的斑秃,大概和耳垂平行的高度。”
“后来,我们为了严格保密,都是通过公共电话和传呼器交流,再没有见过面了。”
“我最开始见到那个农民的时候,根本没把他往灰鸽子上想,甚至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跟亚当有关。但是,他刚见到我的时候,就非常的热情,请我吃西瓜,问我进来之前是做什么的。”
“我把自己的情况都说了,但是没想到他却问我有没有想过回去。”
“天知道我之前搞民意调查的时候怎么没注意过他!我开始还不肯真实地回答他,没想到他为了鼓励我说出心声,自己就开始讲述了他的经历。”
“接下来就是那些骇人听闻的话了。他竟然首先跟我坦白了他是某个国家级保密行动的办案人员,曾经的任务是秘密调查这里的犯罪!他虽然没有明确说自己是亚当队,但是我觉得已经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了。”
“接着他说他来这里快三年了。这三年的时间,他在这里经历了很多很多,认识到这里有多好,他对这里的生活越来越适应云云,最后结论是他已经不想离开这里,也不想再继续调查了。”
“你一定能想到我当时内心有多么震撼!我首先惊讶于这里竟然有我的同伴,其次我不敢相信我的同伴居然就这样叛变了。”
“我装作一个局外人的样子笑着问他,那他这样不是相当于叛徒了吗?我知道我的笑容可能装得不自然,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没想到他竟然回答我,是也好,不是也罢,他根本不介意这个称呼。他说,他最初选择加入组织,是因为他信仰组织。他相信组织永远是正义的、优越的、正确的,他曾将自己的理想信念寄托于为组织效命之上。”
“但是很长一段时间,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具体也说不上来,但就是心里觉得当他说起信仰组织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是茫然的、存疑的、甚至有点排斥。他说不清楚原因,可能就是觉得对组织很多做法他其实并不是打心眼里认同吧。”
“但是,来到这里以后,他惊喜地发现,有人正在将他那种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理想付诸实践!这里的一切给他的最大感受就是两个字:对味!当他居住在这里,他获得的真实感和满足感是前所未有的,这不是那些假大空的套话能够比得上的。”
“于是,他渐渐地开始怀疑自己思想出了毛病,这个过程很痛苦——题外话,这种痛苦我相当明白——但他最终还是选择遵从了自己的内心。他说,有一个很有名的圣人曾经讲过,一切答案都在自己的心里!我想他指的应该是王阳明的‘心即理也’、‘吾心即道’的这类心学名言。”
“他说他就此开悟了!什么忠诚、信仰,这类的说教之词,都只不过是别人意图给他的心戴上的枷锁而已。”
“他说:如果一个不是奴隶的人,被别人戴上枷锁,非但不感到愤怒,还觉得这个枷戴得好,戴得有理,还心甘情愿地被困着、压着,甚至被压死也毫无怨言,那他才是傻子呢!”
“他还说假如他真的愿意忠诚于组织,应该有且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心认同组织,而不是别人告诉他应该忠诚于组织。”
“而想清楚这点后,他的心就有如明镜一样了。其实对不对,好不好,这一切在他的心中早就自有判断!所以,他坦然地放下了,并且视‘叛徒’的骂名为无物。”
“你知道吗,听到他说得这番话,我整个人都被吓傻了!但是更可怕的还在后面,他站起来拿西瓜的时候,我透过他高大的背影,看见了他后脑勺右侧有块斑秃!和灰鸽子的那块斑秃很像!”
“天哪!麦芽糖。如果他真的是灰鸽子,那我该怎么办?如果连我的单线上级都叛变了,那我还该不该继续这个任务?我还怎么继续?”
张望春的笔快得像放电,几乎能把纸擦出火星子来。
又一页纸满了,整整一张纸正面反面,再也没有落笔的地方,可是他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有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