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发宏论
张望春的土豆长得甚好，一个个圆滚滚、胖墩墩的，看起来煞是可爱。
他最近还学会了一门新手艺，焖土豆。
具体就是挖个土坑，把土豆埋下去，再在上面生火。等火烧得差不多以后，土豆也熟了。
这样焖出来的土豆十分绵软，再撒上点磨碎的盐巴，不需要其他任何调料，就美味极了。
原因在于，第一，土豆是自己在未污染的优质土壤里亲手种的，纯天然绿色食物；
第二，盐巴是未污染的盐井里出的，原生态好滋味；
第三，他可喜欢吃土豆了。
想出这个点子之前，他还专门问过执行者可不可以私留几个土豆。
没想到执行者笑眯眯地说：“你随便留。”
被信任的感觉真好啊，张望春想道。
此时，他用衣服兜着几个刚出土的热乎乎的土豆，欢快地跑到瓜田里去找四零四。
四零四开心极了，她脱下草帽，和张望春并肩在炮仗花藤底下坐下，挑了个最大的土豆，呼哧呼哧地吃起来。
夏日末傍晚的凉风吹来，配着热烘烘的土豆，两人都吃得满头大汗，尽兴极了。
“四零四，你想过要回去吗？”张望春望着茂盛的瓜田，拍打着身上的蚊子，突然问她道。
“没有。”
“没有？这么坚定？你不想念你的家人和朋友吗？”
“那你不觉得在这里很开心吗？实话。”
“开心……是挺开心的。”张望春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最近这个月，张望春和四零四的关系愈发亲近了，虽然她只有十八岁，但张望春觉得她的思想挺成熟的，能够理解他很多的想法。
“那不就得了，回去的世界有什么好。在那里，做人做的没有任何趣味。你还记得你当时过得生活吗？”
张望春仔细地回想了下。虽然不过进来四个多月，但那样的日子似乎很遥远了。
“嗯…整天玩手机，找工作，送外卖，中彩票以后就各种会所、酒吧、嫩模……”
虽然他这样的生活状态是一种伪装，但即使他想起他的真实的生活——作为特别行动组成员的生活，他其实也并不怀念。
“对啊。不就是这样。每个人都看似很忙的样子，但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从小时候开始，人的框架都确定了，6岁读书，18岁上大学，22岁或者读完研究生找工作，然后28岁结婚，30多岁要个孩子……都是这样。”
“你不按这个规矩办，你就是废物，就会莫名其妙地被你的亲戚鄙视，被你的同辈自然孤立。”
“你在中间走错了一步，譬如没读过书，或者没有毕业……你就被一份体面的生活永远地除名了。”
“就算都按这个办，找到一份好工作，又怎么样？你的工作无非是给自己的上司当现代奴隶而已。”
四零四好像说起了兴致，连珠炮般地一顿输出。
“你不允许有自己的创见和想法，只能无条件地听话，哪怕是领导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提出的一些无理要求，哪怕领导本人根本就是愚蠢的。他们总会用各种手段让你听话。”
“恐吓也好，画大饼也好，道德控制也好，他们总有办法让不听话的人消失。轻则被社会边缘化，重则剥夺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做，一方面，这是他们本人长期被压抑的权力欲的爆发；另一方面，他们真实的内心其实非常恐惧那些真正有创造力的人。”
“因为这样的人就像一面照妖镜，照出了他们虚弱的内在。他们在这些人正气具足的眼光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一个可怜又滑稽的小丑。从而，他们发号施令所一向依托的那种优越感便突然岌岌可危。”
“为了让自己重新回到那种感觉良好的自我欺骗中，他们的方法不是改进自己，而是摔碎别人。”
“许多年轻人为了不被这样的社会摧毁，不得不背叛自己的内心，委身于一份厌恶至极的工作，用一生的代价换取虚假的平安。恐怖的是居然越来越多的人认为这样的交换是划算的、“理智”的。”
“但他们内心非常清楚，终有一天，他们的脑力会被榨干，精力会被抽空，身体会被压垮，然后他们就会像一个干瘪瘪的气球人一样被卷起来丢进垃圾桶。即使如此，懦弱的他们对此的反应也只能是继续骗自己。”
“可是骗自己，骗自己有用吗？为什么这么多的年轻人会在最有冲劲的年纪里这么战战兢兢，为什么大家集体默认自己走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这难道应该是一个健康的社会应该给年轻人带来的印象吗？”
“同时还有各种言论告诉你世界本来就应该这样，适应不了的人合当被淘汰。他们倒是很努力，努力让你觉得一切失败都是你自己的问题。我竟然还看到有人说出领导不可能是蠢的这样的话，真是天生的奴颜婢膝。”
“厚黑学在这个国家里被奉为行事的最高秘钥；改变不了世界就加入世界、杀不死他们就成为他们，这样的世界观逐渐成为了年轻人的拥趸。他们还把这个观点视为“成熟”，把这样的人捧上“聪明”和“通透”的宝座。”
“简直是垃圾！垃圾中的战斗机。真正善良的人都快在反思自己的过程中死光了。这样的世界，有什么好留恋？”
“而在这里，”说到此处，四零四激动地站起来，做出了一个双臂张开的姿势，拥抱着眼前的瓜田旷野。
“在这里，我能感觉到真正的自由，我能找到我生而为人的尊严，我能真正理解生命真的是上帝的恩赐。”
“我亲手种下西瓜和土豆，看着他们茁壮成长，又回到我的肚子里，作为对我生命的补给。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上帝不会欺骗一个勤劳善良的人。”
“在这里，好心人不会被剥削，不会被心怀不轨的人利用，也不用提防披着人皮的饿狼。上帝把一切都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他用威权制服了坏人，用宽仁回报着好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在这里，我不用成为他人的燃料。我为我自己劳动，然后换取基本的生活资料。即使没有手机，没有花里胡哨的各种消遣，我也过得很快乐、很满足。”
“春风和煦的时候，我不用蹲在格子间里写废纸般的官样文章，我可以携同伙伴，四处踏青；夏天炎热，我在傍晚看着夕阳和晚霞，啃上一口刚摘下的西瓜；”
“秋天丰收，到处都是硕果累累，我囤积下过冬的口粮，心里乐不可支；冬天寒冷，我在屋子里烤着地瓜，去雪地里挖白菜，盼望着春天的到来。”
“这些事情，是外面那个记挂着绩点、综测、社团活动、复习考试、实习投简历的我享受不到的。就算我做了，也一定是怀着忐忑的心情，无法放松，十八年来根本得不到休息！一天也没有！”
“可是人的生活，难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吗？吃穿住行，人类其实本来就只有这些需求而已。不是吗？”
“事情很简单，世界本来就应该是这么简单的。所谓科技进步，都是贪欲的产品。事实上，穷人到底从进步的科技里得到了什么好处？”
“所有生活的主题还是吃喝拉撒，柴米油盐。有了这些所谓的“科技”产品，大家没有感到一点轻松，反而活得更累了，前所未有的累。”
“真相是，科技进步，只是让有些人一夜之间掌握了鞭子，驱使其他的同类为他们的欲壑难填而前赴后继地拉磨。”
“所以，毁掉一切的就是坏人的贪婪。好人的安乐园一片一片地被占领、被破坏。五一六，清醒点吧，善良本分的人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栖息地。”
“现在的外界完全就是一个疯狂释放贪欲的、无可救药的、堕落的动物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