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战书
山戎遵循战争之道,将开战的时间地点提前告知,象宜主动请缨要当传召使者。
她胆识过人,只带两名女兵,就敢深入商国的朝堂,面对满朝文武也丝毫不怵。
“殷商的逆贼,你们给我听好了,你们的先王盘庚和小辛违背天道,罔顾人伦,弑杀母后戋庚女王,焚烧相都,残害姊妹,抢夺相方、漳方和北蒙,犯下大逆不道之罪!”
“你们背弃同族的姊妹,废弃先妣的音乐,采用荒淫的乐曲代替典雅的女乐,把国中女子贬为奴隶,大肆残杀人牲……这种种罪孽,自绝于天帝,违背了天理,你们暴虐无道到了此等地步,上天派我们来讨伐你们!”
“今有辛戎帝女替天伐罪,旌麾直指殷商,荡平罪恶,扫除妖孽,廓清华夏,捍卫母权!兴三军一万之师,愿与殷商会猎于洹北,时间定在乙亥年、辛巳月、癸丑日、辰时三刻,给你们机会认罪悔过,否则,时辰一到,山戎必将兴师讨伐,将你们一个个化为齑粉!”
这份战书,字字千钧,威力强悍!
商国君臣听完以后,全都如临大敌。
亚乙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却发现无从反驳,他们的罪孽远不止如此。
他掩面道:“戋庚太后并非兄长们所杀,而是她私通外男,自惭于先父和臣民,才选择自我了断……”
“呸!”象宜昂首阔声说:“事到如今还往你母后身上泼脏水,明明是你们把她关押起来,日夜看守,活生生饿死了她,世人皆称你们为殷,殷者,弑母也!你们还有何抵赖!”
亚乙哑口无言,让他选择投降绝无可能,干脆撕破伪装说:“你们要战,那便战!”
这个世界强者为王,早在三十年前他就参透了真理,弱肉强食,赢者通吃,为了权力他可以牺牲一切!
胜利者从来不怕别人说他有罪。
何况他的兵力数倍于山戎,完全有战胜的可能。
等到象宜三人离开,他将宣战竹简扔在地上,愤怒地说:“山戎亡我大商的狼子野心,亘古有之!先祖屡次迁都,就是拜她们所赐!”
“这次她们又故伎重演,杀了我们八百多名勇士,那都是贵族子弟呀,不是庶民不是奴隶,是国家辛辛苦苦培养的将士,就这样惨死在山戎人手里!”
“诸位爱卿,敌人都打上门来了,你们将待如何?”
宰相籍亥愤慨地站出来,陈请道:“禀告大王,永定坡之战,我们的兵力十损其一,城中大小贵族都在操办丧事,家家户户都有子弟牺牲,这个血海深仇,我们一定要报!”
商国实行贵族参军制,由贵族子弟出任职业军人,培养成本极度高昂,别说折损十分之一了,就算死掉几个,那也是不可承受之重。
也因此,不管文官还是武将,再也不纠结战与和了,全都嚷嚷着大喊:“我们与山戎不共戴天,报仇雪恨!报仇雪恨!报仇雪恨!”
“好!”亚乙非常满意,充满雄心壮志地说:“诸将听令!”
“自今日起,大邑之内实行宵禁!少尉将军田荡,你负责王宫守卫和都城巡逻,有敢违禁行踪可疑者,一律斩首!”
田荡抱拳道:“末将领命!”
“中将军伯宏,你即刻带兵前往城北与诸侯汇合,命你为盟军统帅,从今日起时时操练将兵,等待寡人出战的命令!”
伯宏激动地说:“是,末将遵旨!”
“右将军夷宁,你领二千士兵,负责京城四门的防备,若有闪失,寡人唯你是问!”
夷宁出列:“大王请放心,臣拼着不睡觉,也要死守四门的安宁!”
左将军戚威左等右等,旁边人都接到任务,唯独他受到冷落。
他闷声道:“大王,那臣呢,臣负责什么?”
亚乙瞪着他,气不打一处来,毫不掩饰地用鼻孔看他,说:“戚威,你上次谋划有误,作战失利,害寡人损失八百多名士兵,念在即将开战,寡人暂且不治你的罪,你还是回家去吧。”
这话说得很重,戚威的脸当场红成了猪肝色,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若被商王勒令回家,等到战后肯定要找他算账,必须自救。
“大王,永定坡之战不怪微臣,实在是山戎诡计多端,火烧连营的计策,当时也获得满朝文武的支持,怎么能怪微臣一个人呢?纵使微臣有罪,也请大王念在微臣往日的忠心耿耿,给我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他长跪不起,文武百官也静默无言,都在观望商王的态度。
亚乙暗自咬牙,心里对戚威更加不满,顾念战争在即,为了不让人心涣散,只好说:“戚威将军一片忠心,寡人命你看守朱雀大门,你肯还是不肯?”
戚威堂堂一个左军统帅,竟沦落到看守城门,那不是将他当作看门狗吗,可他没有拒绝的底气,把城门看管好了,那也是大功一件。
“臣愿意!”
随着亚乙发布一道道命令,大邑城内全都动员起来,士兵押着奴隶往城墙上搬运物资,呵斥声、鞭打声此起彼伏,尚未来得及逃走的居民闭门不出,龟缩在家中生怕被波及,全城上下一片风声鹤唳。
开战之前,占卜祭祀自然也少不了。
亚乙在神殿中召集男巫,让他们灼烧甲骨,扶乩算卦,但连续好几次都得到凶兆。
亚乙又气又急,这群酒囊饭袋,平时吃着他的俸禄,却压根没有一点神通,全在装神弄鬼蒙骗他!
他亲眼见识过女巫们通灵,怎可能让男巫骗过去,双方各取所需罢了。
他的统治需要仰赖神权。
男巫的首领卜贞眼看这么多次凶兆,纵使他脸皮再厚,也忍不住赧颜,遂建议:“大王,没有祭祀,恐怕不能取悦天神,还是要多多献祭,才能获得神灵的保佑。”
亚乙深以为然,他向来不吝于向神灵献祭。
当天下午,他召集文武百官和诸侯,在城北祭台上举行隆重的祭祀。
祭品有一百头黄牛、一百只麋鹿、一百个男奴隶、一百坛美酒。
男巫们身穿黑色的法衣,佩戴青面獠牙的恐怖面具,随着阴森诡异的音乐,跳起怪诞而又热烈的傩舞。
亚乙穿着大祭司的雪白法衣,虔诚地跪在香案前,对着天空膜拜三次,起身下令:“吉时已到,杀牲献祭!”
祭台之下早已挖好一个四米见宽的大坑,经验丰富的男巫们依次宰杀麋鹿和黄牛,一层层铺好,又把男奴隶们的首级割下来,整齐地码放在坑底,每叠一层就盖一层土,淋上美酒,层层夯实,直到所有牺牲品都完美地压在泥土之下。
做完这些,他们终于有底气再次占卜。
卜贞心想,他向天帝献祭了这么多礼物,天帝定会给他一个吉兆,信心满满地灼烤着龟甲。
须臾,爆裂的噼啪声响起,众人定眼望去,竟然还是大凶。
这下诸侯和群臣们开始担忧了。
“这是不祥之兆啊,上天是不是在警示我们,不要与山戎决战?”
如果不能获得好的预示,他们将失去信心。
亚乙心里怨恨男巫的无能,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强行按捺住情绪,言语间泄露出薄怒:“去请巫凉十姊妹。”
大约过了两刻钟,女巫们匆匆赶到祭祀现场,巫凉嗅着空气中飘散的腥味,强忍着不适说:“大王召唤我们姊妹,有何吩咐?”
亚乙霸气强悍地说:“与山戎开战在即,寡人向上天祷告,祈盼得到神灵的庇佑,这件事情非你们不可。”
言下之意就是向女巫们施压,倘若结果不能令他满意,倒霉的就将是女巫。
巫凉不卑不亢地说:“谨遵王命,请大王后退七步,我自有办法。”
巫凉重新攫取一块干净的龟甲,认真地刻下问贞的卜辞,她刻得很慢,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与龟甲。
九个女巫凝视着她,从她的动作中领悟到了暗示,彼此之间偷偷使眼色。
完毕以后,巫凉戴上黄金面具,女巫们唱诵起了古老的咒语。
只见天空射下神光,巫凉手里的龟甲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巫凉取下面具说:“大吉之兆,大王放心与山戎决战,必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亚乙大喜,接过龟甲,细细地抚摸上面的裂痕,又把它传给诸侯和大臣们观看。
贵族中不乏有家学渊源者,比如峪子,他仔细辨识那裂痕,确定是吉兆无疑。
他向亚乙恭贺道:“有了上天的祝福,大王一定能打败山戎,大获全胜!”
亚乙大喜过望,男巫们看在眼里,内心很不是滋味。
这群女巫再一次抢走了他们的风头,把他们衬托得多么无能啊,若不是他们还有利用价值,恐怕早已被女巫们夺去饭碗。
等女巫走了以后,卜贞悄悄进言:“大王,刚才的卦象虽然吉利,臣却在其中看到两种解释。”
“哦?哪两种?”
卜贞拿着龟甲凑近说:“这第一告确实有胜利之相,第二告却隐隐有些防主。”
亚乙牵起的嘴角停滞了:“什么意思?你给寡人说清楚!”
卜贞指着裂纹上的二告说:“这纹路一竖两横,形状像个王字,偏偏还有一条斜斜向下的曲线,仿佛要把王者劈开,不吉利呀!”
亚乙拧紧了眉毛:“说下去。”
“大王,臣怀疑女巫对您不忠诚,故意不告诉您二告的凶兆,也许是想着防主,借机祸害王上。”
“此话当真?”
卜贞举手发誓:“臣以性命担保,那群女巫平时就不把大王放在眼里,处处掣肘大王,妄图利用神灵的力量对大王加以干涉,这才故意不把防主的意思告诉大王,其心可诛。”
这话说到亚乙心坎里去,历代男王都与女巫们争夺神权,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所以他宁愿重用无能的男巫,也不给女巫们一丝权力。
“依你看,寡人应该怎么办?”
“臣斗胆进言,这防主之相,必须拿女巫祭天,才能消灾免祸!”
巫凉带着姊妹走到半路,忽然心头一阵狂跳,越想越不对劲,掐指一算,竟是殒命之兆!
与此同时,身后隐约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一队士兵正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姊妹们,快跑,亚乙派人来抓我们了!”
她催促着女巫们逃跑,如果说刚才还有犹豫的话,眼下看见士兵们追赶,心中再无一丝怀疑,亚乙就是想捉她们。
但是大邑之内早已戒严,每家每户都紧闭门窗,大街上根本无路可逃,巫凉掩护着九名女巫逃走,自己却被抓了!
“阿姊!”
卜朱躲在一户人家的柴火堆里,刚发出声响就被身后的卜宁捂紧了嘴。
卜宁用眼神告诫她,不要叫喊,两人均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