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末的一块木柈
原刊1936年8月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商市街》,署名俏吟
火炉烧起又灭,灭了再弄着,灭到第三次,我懊恼了!我再不能抑止我的愤怒,我想冻死吧,饿死吧,火也点不着,饭也烧不熟。就是那天早晨,手在铁炉门上烫焦了两条,并且把指甲烧焦了一个缺口。火焰仍是从炉门喷吐,我对着火焰生气,女孩子的娇气毕竟没有脱掉, 我向着窗子,心很酸,脚也冻得很痛,打算哭了。但过了好久,眼泪也没有流出,因为已经不是娇子,哭什么?
烧晚饭时,只剩一块木柈,一块木柈怎么能生火呢?那样大的炉腔,一块木柈只能占去炉腔的二十分之一。
“睡下吧,屋子太冷,什么时候饿,就吃面包,”郎华抖着被子招呼我。
脱掉袜子,腿在被子里面团蜷着,想要把自己的脚放到自己的肚子上面暖一暖,但是不可能,腿生得太长了,实在感到不便,腿实在是无用。在被子里面也要颤抖似的,窗子上的霜,已经挂得那样厚,并且四壁刷的绿颜色,涂着金边,这一些更使人感到寒冷。两个人的呼吸像冒着烟一般的。玻璃上的霜好像柳絮落到河面,密结的起着绒毛。夜来时也不知道,天明时也不知道,是个没有明暗的幽室,人住在里面正像菌类生在不见天日的大树下;快要朽了。而人不是菌类。
半夜我就醒来,并不饿,只觉到冷。郎华光着身子跳起来,点起蜡烛到厨房去喝冷水。
“冻着,也不怕受寒!”
“你看这力气!怕冷? ”他的性格是这样,争强给我看。临上床,他还在自己肩头上打了两下。我遇着他冷的身子抖颤了。都说情人的身子比火还热,到此时我不能相信这话了。
第二天仍是一块木柈,他说借吧!
“向哪里借? ”
“向汪家借。”
写了一张纸条,他站在门口喊他的学生汪玉祥。
老厨夫抱了满怀的木柈来叫门。
不到半点钟我的脸一定也红了,因为郎华的脸红起来,窗子滴着水,水从窗口流延到地板上,窗前来回走人也看得清,窗前啄食的小鸡也看得清,黑毛的,红毛的,也有花毛的。
“老师,练武术吗?九点钟啦!”
“等一回,吃完饭练武术!”
有了木柈,还没有米,等什么?越等越饿。他教完武术又跑出去借钱,等他借了钱买了一大块厚饼回来,木柈又只剩了一块。这可怎么办?晚饭又不能吃。
对着这一块木柈又爱它,又恨它,又可惜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