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禅喜集(卷之四)
日本 森大狂 校订
铭第四
○真相院释迦舍利塔铭(并序)
洞庭之南有阿育王塔。分葬释迦如来舍利。尝有作大施会。出而浴之者。缁素传捧。涕泣作礼。有比丘窃取其三。色如含桃。大如薏苡。将置之他方为众生福田。久而不能。以授白衣方子明。元丰三年轼之弟辙谪官高安。子明以卑之。七年轼自齐安恩徙临汝。过而见之八年移守文登。召为尚书礼部郎。过济南长清真相院僧法泰方为甎塔十有三成。峻峙嶓固。人天鬼神所共瞻仰。而未有以葬。轼默念曰。予弟所宝释迦舍利。意将止於此耶。昔余先君文安主簿赠中大夫讳洵。先夫人武昌大君程氏皆性仁行廉。崇信三宝。损舘之日。追述遗意舍所爱作佛事。虽力有所止。而意(意一作志)则无尽。自顷忧患。废而不擧将二十年矣。复广前事。庶几在此。泰闻踊跃。明年来请。於京师。探箧中得金一两银六两使归。求之众人以具棺椁。铭曰。
如来发身(发一作法)无有边。化为丈六示人天。伟哉有形斯有年。紫金光聚飞为烟。惟有坚固百万(万一作亿)千。轮王阿育愿力坚。役使空界鬼与仙。分置众刹奠山川棺椁十袭閟精圜。神光昼夜发层颠。谁其取此智且权。佛身普现众目前。昏者坐受远近迁。冥行黑月堕坎泉。分身来化会有缘。流转至此谁使然。并包齐鲁竆海壖。懭悍柔淑冥愚贤。愿持此福达我先。生生世世离垢缠
○广东东莞县资福寺舍利塔铭
自有生人以来。人之所为见於世者。何可胜道。其鼓舞天下经纬万世。有伟於造物者矣。考其所从生。实出於一念。巍乎大哉是念也。物复有烈於此者乎。是以古之真人以心为法。自一身至一世界。自一世界至百千万亿世界。於屈伸臂顷作百千万亿变。如佛所言。皆真实语无可疑者。至於持身励行练精养志。或乘风而仙。或解形而去。使枯槁之余化为金玉。时出光景以作佛事者。则多有矣。其见伏去来皆有时会。非偶然者。予在惠州。或示予以古舍利。状若覆盂。圆径五寸。高三寸。重一斤一两。外密而中疎。其理如芭蕉。舍利生其中无数。五色具。意必真人大士之遗体。葢脑之在颅中。颅亡而脑存者。予曰。是当以施僧与众共之。藏私家非是。其人难之适有东莞资福长老祖堂来惠州。见而请之曰。吾方建五百罗汉阁。壮丽甲於南海。舍利当栖我阁上。则以犀带易之。有自京师至者。得古玉璧。试取以荐舍利若合符节。堂喜遂并璧持去。曰。吾当以金银瑠璃为窣堵波置阁上铭曰。
真人大士何所修。心精玅明含九州。此身性海一浮沤。委蜕如遗不自收。戒光定力相烝休。结为宝珠散若旒。流行四方独此留。带犀微矣何足酬。璧来万里端相投。我非予堂堂非求。共作佛事知谁由。瑞光一起三千秋。永照南海通罗浮。
○南海军常乐院新作经藏铭
佛以一口。而作千法。千佛千口。则为几说。我法不然。非千非一。如百千灯。共照一室虽各徧满。不相坏襍。咨尔学者。云何览阅。自非正眼表里洞达。已受将受。则相凌夺。惟回屡空。无所不悦。是名耳顺。亦号莫逆。以此转经。有转无竭。道人山居。僻介楚越。常乐我静。一食破衲。达磨耶藏。勤苦建设。我无一钱檀波罗密。施此法水以灌尔睫。
○大别方丈铭
闭目而视。目之所见。冥冥蒙蒙。掩耳而听。耳之所闻。隐隐隆隆。耳目虽废。见闻不断。以摇其中孰能开目。而未能视。如鉴写容。孰能倾耳。而未尝听。如穴受风。不视而见。不听而闻。根在尘空。湛然虚明。徧照十方。地狱天宫。蹈冐水火。出入金石。无往不通。我观大别。三门之外。大江方东。东西万里。千溪百谷。为江所同。我观大别。方丈之内。一灯常红。门门不开。光出於隙。晔如长虹。问何为然。笑而不答。寄之盲聋。但见庞然。秀眉月面。纯漆点睛。我作铭诗相其木鱼与其锺鼓。
○宝月大师塔铭
宝月大师惟简。字宗可。姓苏氏。眉山人。於余为无服兄。九岁事成都中和胜相院慧悟大师。十九得度。二十九赐紫。三十六赐号。其同门友文雅大师惟度。为成都都僧统。所治万余人。鞭笞不用。中外肃服。度博学通古今。善为诗。至於持律总众酬酢事物。则师密相之也。凡三十余年。人莫知其出于师者师清亮敏达。综练万事。端身以律物。劳己以裕人。人皆高其才服其心。凡所欲为。趍成之。更新其精舍之在成都与郫者。凡二百七十三间经藏一庐舍那阿弥陀弥勒大悲像四砖桥二十七皆谈笑而成。其坚致可支一世。师於佛事虽若有为。譬之农夫畦而种之待其自成不数数然也。故余尝以为。修三摩鉢提者。蜀守与使者。皆一时名公卿。人人与师善。然师甞罕见寡言。务自却远。葢不可得而亲疎者。喜施药。所活不可胜数。少时瘠黑如梵僧既老而晳。若复少者。或曰。是有阴德发於面。寿未可涯也。绍圣二年六月九日始得微疾。即以书告於往来者。勑其子孙皆佛法大事。无一语私其身。至二十二日集其徒问日蚤莫。及辰曰。吾行矣。遂化。年八十四。是月二十六日。归骨於城东智福院之寿塔。弟子三人。海慧大师士瑜先亡。次士隆。次绍贤。为成都副僧统。孙十四人。悟迁。悟清。悟文。悟真。悟缘。悟深。悟微。悟开。悟通。悟诚。悟益。悟权。悟缄。曾孙三人。法舟。法荣。法源。以家法严故。多有闻者。师少与蜀人张隐君少愚善。吾先君宗师亦深知之。曰。此子才用不减澂观。若事当有立於世。为僧亦无出其右者。已而果然。余谪居惠州。舟实来请铭。铭曰。
大师宝月。可字简名。出赵郡苏。东坡之兄。自少洁齐。老而弥刚。领袖万僧。名闻四方。寿八十四。腊六十五。莹然摩尼。归於真土。锦城之东。松栢森然。子孙如林。蔽芾其阴。
○法云寺钟铭(并序)
元丰七年十月。有诏大老长圆通禅师法秀住法云寺。寺成。而未有钟。大檀越驸马都尉武胜军节度观察留後张敦礼与[卄/异]国大长公主唱之。从而和者若干人。元佑元年四月。钟成万斤。东埭居士苏轼为之铭曰。
有钟谁为撞。有撞谁撞之。三合而後鸣。闻所闻为五。阙一不可得。汝则安能闻。汝闻竟安在。耳视目可听。当知所闻者。鸣寂寂时鸣。大圆空中师。独处高广坐。卧士无所着。人引非引人。二俱无所说。而说无说法。法法虽无尽。问则应曰三。汝应如是闻。不应如是听。
○邵伯埭钟铭(并序)
邵伯埭之东寺僧子康。募千人为千斤铜钟。蜀人苏轼为之铭曰。
无量智慧火。烧此无明铜。戒定以为摸。铸成无漏钟。以汝平等手。执彼慈悲撞。声从无有出。徧满无边空。
○苏程庵铭(并引)
程公庵。南华长老辨公为吾表弟程德传作也。吾南迁过之。更其名曰苏程。且铭之曰。
辨作庵宝林南。程取之不为贪。苏後到住者三。苏既住程则去。一弹指三世具。如我说无是处。百千灯同一光。一尘中两道塲。齐说法不相妨。本无通安有碍。程不去苏亦在。各徧满无杂坏。
○清隐堂铭
已去清隐。而老崇庆。清隐亦非。何者为正。清者其行。隐者其言。非彼非此。亦非中间。在清隐时。念念不住。今者何人。补清隐处。八万四千。刧火洞然。但随他去。何处不然。
○思无邪斋铭
东坡居士。问法于子由。子由报以佛语。曰。本觉必明。无明明觉。居士欣然有得于孔子之言。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夫有思皆邪也。无思则土木也。吾何自得道其惟有思而无所思乎。于是幅巾危坐。终日不言。明目直视。而无所见。摄心正念。而无所觉。于是得道。乃名其斋曰思无邪。而铭之曰。
大患缘有身。无身则无病。廓然自圆明。镜镜非我镜。如以水洗水。二水同一净。浩然天地间唯我独也正。
○谈玅斋铭
南华长老。端静简洁。浮云扫尽。但挂孤月。吾宗伯固。通亮英发。大圭不琢。天骥超绝。室空无有。独设一榻。空毘耶城。奔走竭蹶。二士共谈。必说玅法。弹指千偈。卒无所说。有言皆幻。无起不灭。问我何为。镂冰琢雪。人人造语。一一说法。孰知东坡非问非答。
○淡轩铭
以船撑船船不行。以鼓打鼓皷不鸣。子欲察味而辨色。何不坐于淡轩之上。出淡语以问淡友。则味自味。而色自形。吾然後知淡友之不淡葢将尽口眼之变。而起无竆之争。其自谓丛林之一害。岂虚名也哉。
○梦斋铭
至人无梦。或曰。高宗武王孔子皆梦。佛亦梦。梦不异觉。觉不异梦。梦即是觉。觉即是梦。此其所以为无梦也与。卫玠问梦于乐广。广对以想曰。形神不接而梦。此岂想哉。对曰。因也。或问因之说。东坡居士曰。世人之心因尘而有。未甞独立也。尘之生灭。无一念住梦觉之间。尘尘相授。数传之後失其本矣。则以为形神不接。岂非因乎。人有牧羊而复者。因羊而念马。因马而念车。因车而念葢。遂梦曲尽鼓吹。身为王公。夫牧羊之与王公亦远矣。想之所因岂足怪乎。居士始与芝相识于梦中。且以所梦求而得之。今二十四年矣。而五见之。每见輙相视而笑。不知是处之为何方。今日之为何日。我尔之为何人。也。题其室曰梦斋。而子由为之铭。曰。
法身充满。处处皆一。幻身虚妄。所至非实。我观世人。生非实中。以寤为正。以寐为梦。忽寐所遇。执寤所遭。积执成坚。如丘山高。若见法身。寤寐皆非。知其皆非。寤寐无为。遨游四方。斋则不迁。南北东西。法身本然。(一作寤寐无亏)
○菩萨泉铭一首(并序)
陶侃为广州刺史。有渔父。每夕见神光海上以白侃。侃使迹之得金像。视其款识。阿育王所铸文殊师利像也。初送武昌寒溪寺。及侃迁荆州。欲以像行。人力不能动。益以牛车三十乘乃能至船。船复没。遂以还寺。其後慧远法师迎像归庐山。了无难碍。山中世以二僧守之。会昌中诏毁天下寺。二僧藏像锦綉谷北。释教复兴。求像不可得。而谷中至今有光景。往往发现。如峩眉五台所见。葢远师文集载处士张文逸之文。及山中父老所传如此。今寒溪少西数百步别为西山寺。有泉出于嵌窦间。色白而甘。号菩萨泉。人莫知其本末。建昌李常谓余。岂昔像之所在乎。且属余为铭。铭曰。
像在庐阜。宵光烛天。旦朝视之。寥々空山。谁谓寒溪。尚有斯泉。盍往鉴之。文殊了然。
○卓锡泉铭(并序)
六祖初住曹溪。卓锡泉涌。清凉滑甘。赡足大众。逮今数百年矣。或时少竭则众汲于山下。今长老辨公住山四岁。泉自涌溢。闻知嗟异。为作铭曰。
祖师无心。心外无学。有来叩者。云涌泉落。问何从来。初无所从。若有从处。来则有竆。初住南华集众湏水。水性融会。岂有无理。引锡指名。寒泉自冽。众渴得饮。如我说法。云何至今。有溢有枯。泉无益枯。葢其人乎。辨来四年。泉水洋洋。烹煑濯溉。饮及牛羊。手不病汲。肩不病负。匏勺瓦盂莫知其故。我不求水。水则许我讯於祖师。其实可乎。
○参寥泉铭(并序)
予谪居黄。参寥子不远数千里。从予于东城留朞年。尝与同游武昌之西山。梦相与赋诗。有寒食清明石泉槐火之句。语甚美而不知其所谓。其後七年。予出守钱塘。参寥子在焉。明年卜智果精舍居之。又明年新居成。而予以寒食去郡。实来告行舍下旧有泉出石间。是月又凿石得泉。加冽。参寥子撷新茶。钻火煑泉而瀹之。笑曰。是见于梦九年卫公之为灵也久矣。坐人皆怅然太息。有知命无求之意。乃名之参寥泉。为之铭曰。
在天雨露。在地江湖。皆我四大滋相所濡。伟哉参寥。弹指八极。退守斯泉。一谦四益。予晚闻道。梦幻是身。真即是梦。梦即是真。石泉槐火。九年而信。夫求何伸。实弊汝神。
○石塔戒衣铭
石塔得三昧。初从戒定入。是故常保护。登坛受戒衣。吾闻得道人。一物亦不留。云何此法衣。补缉成百衲。诸法念已逝。此衣非昔衣。此法非生灭。衣亦无坏者。振此无尘衣。洗此无垢人。坏则随他去。是故终不坏。
○大觉鼎铭
乐全先生遗我鼎甗。我复以饷大觉老禅。在昔宋鲁取之以兵。书曰。郜鼎以器从名。乐全东坡。予之以义。书曰。大觉之鼎。以名从器。挹山之泉。烹以其薪。为苦为甘。咨尔学人。
东坡禅喜集(卷之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