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荒草何茫茫04
几人在沙漠之中守了庾梦同三天三夜,在一天夜里,钟杳杳和林苍苍将浑浑噩噩的李姑娘送回了干货铺,回来之后便和韩幼纶一起等庾梦同的雷劫过去。
钟杳杳完全没有想到,原来渡雷劫要这么久。雷声一道比一道大,钟杳杳难以想象,庾梦同就算修为再高,也依旧是血肉之躯,如何能经受住这源源不断的响雷。
但这雷劫旁人无法代他承受,若是庾梦同的师父在这里,或许还能替他挡上几道。韩幼纶倒是有心上前,但他的修为不够,不说替庾梦同挡雷劫,他一上前或许就灰飞烟灭。
作为地府鬼差的林苍苍和钟杳杳,没有地府的指令,是断不能插手他人之事,特别是这种关乎人的一生命途的雷劫。
三天三夜之后,雷劫结束,却没有出现祥云金光。
彼时三星在天,万里无云,夜色深沉平静。庾梦同睁开了眼,他焦黑的身体恢复了白皙,钟杳杳和林苍苍都不清楚,他这算是渡劫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三人快速来到庾梦同身边,韩幼纶心里有不祥的预感,他从未看到过这样的渡劫。若说是渡劫成功,但没有出现祥云雨露;若说渡劫失败,庾梦同浑身的焦黑又褪了。
韩幼纶紧紧盯着他,唤道:“师兄,你,渡劫成功了吗?”
庾梦同突然笑了笑,答非所问,“师弟,记住我说的话,日后,靠你自己了。”
“师兄?”韩幼纶惊讶,他心里已经有预感。
然而庾梦同未再和他说话,反而对着林苍苍和钟杳杳道:“在雷劫之中,我想起了我是谁。画中姑娘,原来是玉娘。”
说完,不待钟杳杳说什么,庾梦同的身形迅速消散,一阵风吹过,他消失了。
原来,这就是灰飞烟灭。
来不及再说什么,就和遍地黄沙融为了一体,地上只留下了一幅画,一把剑。
韩幼纶颤抖着叫了声“师兄”,蹲下身捡起了庾梦同留下的画和剑。
画是庾梦同一直不离手的玉娘画像,韩幼纶将这画递给了钟杳杳。他记得钟杳杳之前看到这画像时很惊讶,像是认识画中之人。
至于佩剑,韩幼纶要带着它回夷山。以前,有庾梦同在,他想走便走,任性妄为,因为总有人会跟在后面替他善后。此后,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了。
韩幼纶解下了腰间的荷包,装了一把沙子,便失魂落魄地走了。
钟杳杳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看着他御剑歪歪扭扭地消失在了天际。
林苍苍拍了拍她肩头,柔声道:“他总要学着自己一个人,杳杳,我们也走吧!”
钟杳杳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画,点了点头,月色如水,两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回到地府之后,自然是要先把费了好大的劲才捉到的恶鬼交给炼狱,两人到炼狱门口时,蔡朔已经在等着了。
难得看到蔡朔如此焦急,他见到两人,赶紧迎上前,“总算回来了,可把捉住这逃脱的恶鬼了?”
林苍苍点头,蔡朔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说着,他亲自将两人引进了炼狱之中,看着林苍苍将那恶鬼交给鬼差,才和两人一起出来。
很少见到蔡朔如此神色,钟杳杳疑惑,“这恶鬼,到底什么来历?我看他的术法路子,和鬼差有些相像。”
蔡朔叹了口气,钟杳杳说的没错,这恶鬼,在成为恶鬼之前,确实是鬼差。
说来也是上万年的陈年旧事了。那时候地府鬼差人手不足,对鬼差品格的考察便没那么严格,而且,一个鬼差要身兼数职,学会的术法也多而繁杂。
而且,那时候地府刚遭受过堕仙和魔界的联手攻伐,有些被毁坏的地方便没那么快被修复。
这恶鬼当时便是地府的鬼差,他生前的名字叫方戚。这方戚做了鬼差之后,学了不少术法,便渐渐不满自己只能做个无名无籍的鬼差。
当时正值大战后重建,人心浮动,大家都好像还没有从那场惊心动魄,几乎毁天灭地的战争中回过神来。
方戚颇有口才和手段,他本就是炼狱的鬼差,竟监守自盗,鼓动了一群鬼差和他一起,要求提升品级,甚至要求从地府直升天界。
地府的几大巨头正忙着重建,本就忙得昏天黑地,哪里会理会方戚这群鬼差的话。当下便驳回了方戚的要求,顺便呵斥了他一番。
这种高高在上的漠视,让方戚怒火中烧。他联合其他鬼差,直接放出了炼狱中的恶鬼和厉鬼,等地府几大巨头知道的时候,地府已经乱成了一团。
炼狱空空,各种本就邪恶的鬼在地府作乱,奈何桥上没了孟婆,孟婆汤也没了,新来的鬼带着前世的记忆去投胎;往生殿乱了套,生前作恶,本该去受苦之人,投胎之后反而成了显贵;鬼城内,带着生前记忆的鬼,不止在人间作威作福,死后又在鬼城为非作歹。
唯一幸运的事,这些被方戚他们放出的恶鬼,出不了地府。作乱也只在地府作,好歹没有到人间去。
这世间的一切,只有武力能碾压一切。最终,还是东华帝君动手,收拾一地狼藉。
方戚自知逃不出地府,他就是要让地府乱上加乱,让那些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神仙不得不出手对付他这种小鬼差。这些神仙不是不把他们当一回事吗,他就要让他们看看,就算是最低阶的鬼差,也能颠覆地府。
从这点上来讲,方戚做到了。地府高层再不能忽视他,方戚作为暴乱的头子,被关押到了炼狱第十四层,并且单独享有一间牢房,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
自这次暴乱后,地府花了整整一千年才平息暴乱带来的后果。被方戚放出的恶鬼一一抓捕回来,没喝孟婆汤的鬼要捉回来喝汤,至于已经投胎往生之人,地府无法直接干预,便暗中派了鬼差去制造一些巧合。
一堆事,把地府高层弄得够呛。也是自那之后,东华帝君亲自下令,要求日后地府招收鬼差,一定要从严把控鬼差品德,做好人品调查,再不能出现方戚这样的人!
蔡朔说着就觉得心有戚戚,这次可算是万幸,没让这方戚闹出更大的乱子来,虽然,方戚在人间已经做了不少恶事了。
钟杳杳见他又开始叹气,无奈道:“然后呢,方戚不是被关起来了吗?现在的地府鬼差也都是好的,怎么他就逃出来了呢?”
说到这里,蔡朔的额头又冒出了冷汗。要不怎么说方戚这人邪气呢?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如何想的,受了这么多年的刑罚,他没有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反而修为日益精进,而且,一门心思研究如何逃出炼狱。
地府炼狱自然不是自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而且,经过万年的修补,炼狱早已是铜墙铁壁。
钟杳杳对这话很质疑,若炼狱真是铜墙铁壁,那方戚,又怎么逃出的呢?显然是地府高层,自认为炼狱是铜墙铁壁,实则不然。
方戚很聪慧,也很沉得住气,还真让他找到了炼狱的漏洞。他利用鬼差交接的一瞬,使了个巧妙的障眼法,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骗过鬼差,逃了出去。
而真正难的是,怎么逃出地府。
但方戚这个人脑子非常灵活,他偷了一个鬼差的令牌,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其实听到这里,钟杳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太过容易,太过顺利了。
蔡朔不敢明说,只道,自从万年前的大战后,地府承平已久,再加上地府各项配置越来越好,流程也逐渐完善,大家都没什么警惕。
毕竟谁也料不到,万年过去,地府的所有人都一片和乐安宁,只有方戚还初心不变,一心要挑战地府的权威。
然后地府的权威一碰就碎,方戚简直不要太轻松,一逃一个准。
钟杳杳无语了,所以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个道理,放之四海皆准。地府里的人都觉得没人会想逃出地府,他们自己不想,便觉得所有人都不想。
如此一来,倒是成就了方戚的丰功伟绩。经此一事,方戚在地府算是出名了,这次方戚被关在了第十八层炼狱,这里有地藏王专门的术法看管,没有命令,连地府鬼差也不能擅自进入。
算是给足了方戚的尊重,方戚大概终于能安心了。他一心想成为大人物,现在好了,一天之内,他的大名已经响彻了整个地府。
但钟杳杳还有一事想不通,为何方戚逃到人间后,专门祸害要嫁给他的女子呢?
蔡朔叹了口气,这又不得不说到蔡朔成为鬼差之前的人生了。方戚在人间时,家里便是开棺材铺的。
或许是整日与身后事打交道,他家的男丁,从他祖父到他这里,都生得异常羸弱。到了方戚二十岁,家里为他娶了一个妻子,他高兴不已,然后一个月后便突然得了急病死了。
他死了之后,便做了地府鬼差。谁知,他对自己一个月的新婚生活念念不忘,又觉得自己结婚一个月就得死,干脆把新婚妻子也杀了。
在炼狱这么多年,方戚脑子里的前尘往事,终归记得不那么清晰。他心底最记得的,不过是他活着时的最后几个月。
方戚不可怜,可怜的是那些无辜的姑娘。想到李姑娘那痴心不改的模样,钟杳杳深深吸了口气。
她能救一时,却救不了一世。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谁都强求不得。
方戚归案,但这事对钟杳杳和林苍苍来说,本不在他们的职责之内。钟杳杳担心和林苍苍白用功,叹息过后便问蔡朔这贡献值要怎么算?
话说完了,蔡朔还有其他的事要做,走之前给他们卖了个官子。只叫他们自己回去看看便知,肯定不会少。
蔡朔虽有些不着调,但钟杳杳相信他的人品,想着贡献值不会少就好,也不急着回阴阳使者堂去。反而拉着林苍苍往奈何桥走去,好些时日不见孟婆,钟杳杳准备了好多新鲜事要和她分享。
钟杳杳走到奈何桥之后,便在桥头看到了庾梦同。她这才想起来,庾梦同渡劫失败,烟消云散了,但他的鬼魂还是会来到地府的。
倒是没想到,他竟比他们还早到。
玉娘在看到庾梦同的第一眼,便不敢置信。她听钟杳杳说过,庾梦同在人间修仙,还以为他会直接飞升成仙,没想到他竟出现在了地府。
庾梦同到地府时还有些迷糊,直到在奈何桥上看到孟婆,他一把打掉了即将到嘴边的孟婆汤,眼神瞬间清醒,“玉娘?”
孟婆本是看也不看奈何桥上的鬼,自顾自趴在桥头看三生河水的,听到他这一声,猛地转头。
四目相对,千头万绪,竟无语凝噎。
钟杳杳看两人都不说话,从怀中拿出了庾梦同的画,递给孟婆。
孟婆展开之后,见画像中之人,果然是她。又想起之前钟杳杳曾说,庾梦同失去了记忆,但他刚才唤她“玉娘”,难道是他死了之后,终于记起来了?
庾梦同见玉娘看画,他忍不住道:“玉娘,我对不起你,我竟然,竟然会忘了你!”
造化弄人,孟婆也不知从何说起。一千年的时光太久了,久到孟婆已经几乎要忘记,当初是为何接下这孟婆之职。
见孟婆只是不说话,庾梦同心痛难忍,他从未与人说过,为何他失忆醒来后,要称呼自己为“梦同”。庾这个姓氏,是从他随身携带的玉佩上得知的,“梦同”二字,确是他自己取的。
那时候他受伤很重,脑子也浑浑噩噩的不甚清晰,但他辗转反侧间,恍惚总会看到一个女子。
这女子的面容清晰,可他就是想不起来她是谁,叫什么名字,又和他有何关系,总出现在他的梦中。
之后,他便为自己取名“梦同”,几回魂梦与君同。
此时此刻,三生河上星光点点,河畔彼岸花无风自摇曳,玉娘俏生生立在奈何桥上,才真是,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