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凭栏处
梧桐客舍依山靠湖，几栋两层木制建筑顺着从山间蔓延下来的一块高地而建，沿着湖边呈不规则凹字形排列，青砖黛瓦，斗拱飞檐，黄梁梓地。
点点灯火倒映湖面，有种遗世独立的美。
学宫早派了人在门口等着，客人一到，便有条不紊领到各自的房间。
我的房间在靠近角落的一楼，房间是跃式的，一推门是间不大的客室，简简单单摆着一套会客桌椅，茶水用具一应俱全，稍稍细看就会发现那茶具朴素却典雅，绝非寻常物品。一扇仕女戏蝶屏风将客室和卧房隔开，从屏风处转进去，就会发现卧房虽不算宽敞，却别有洞天。
卧房里的卧榻和其他物品均和茶具一样，乍看朴素，再看惊艳。卧房中别出心裁隔出了浴房和净房，更妙的是浴房可以直通悬于湖面的亭台。
浴房里已经周全地准备好了两大桶热水，一桶凉水。风从湖面吹进来，浴房的帘子轻轻晃动。
在浴桶里躺着，一日之内发生的事像走马观花般一幕幕掠过，最后定格在那个亦真亦幻的身影上，掌心很疼，碰到水便更疼，眼泪挂在眼角，咬咬牙把两只手泡进浴桶，刺痛之下我尖声痛呼:“滚！王爷！公主！狗屁！”
气泄了，肚子就饿了。我煮了壶茶，端起点心走到亭台上。
亭台悬空建在湖面之上，倚着栏杆，犹如置身湖中。
一眼望去是黝黑而静谧的湖面，一直伸向远处漆黑的山，把山也吞没其中。
半满有余而圆满不足的盈突月高悬头顶，夜越深，月色越亮。没有遮拦的月光洋洋洒洒地铺满湖面，却照不出湖水的颜色，只觉湖水黑得泛白，像起了一层霜。
风吹过来，是恰到好处的丝丝清凉，就如点心恰到好处的甜。
我靠在栏杆上，半仰着头，看着月亮，吃着点心。
“再过几天，月亮就圆了。”有声音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
转身一看，慕权璟一身白衣，站在隔壁亭台边上。
他的房间在客栈最角落，也就是山的边缘，湖的边缘，所以他所在的亭台比所有的房间都更高些，也离湖更近些。稍稍仰头，他就在我视线所及之处，身后是山，身前是湖，一袭白衣，一身清贵。
他微微躬身，朝着我的方向说：“苏苏自小性子骄纵，说话不分轻重，今天多有得罪，我替她向洛姑娘赔罪。”
隔着夜色和月色，看不清他的面容。点心把我噎住了，我再吃不下，把手里剩下一点点捏碎扔进湖里：“慕公子自小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有鱼跃出水面争抢我投入湖里的点心，我探头出去，隐隐可见湖面下不断有小鱼游过来，煞是灵动可爱。这些鱼与别处的不同，背部隐隐可见一条细线，游动的时候发出萤萤蓝光。我俯身下去想看得清楚些，却听到慕权璟急声制止：“洛姑娘不可！”
湖面水波乍起，形成了一个漩涡，漩涡中心露出一双骇人的眼睛，一只怪物从湖底冲出水面，朝我的脸直冲而来……
尖叫声中，我的脸离怪物越来越远，怪物一袭未成，落回水中后没有片刻停留，沉入湖底便不见了踪影。
慕权璟也从空中落下，我的脚沾到地板上还是虚的。“那是什么怪物？”我的声音也是虚的。
“梧桐湖怪。”慕权璟的手还扶着我。“听闻中梧桐湖中有水怪，牛头蛇身，眼如铜镜，四爪如龙，常与幽灵鱼为伴 没想到今日还真见到了！”
“那些蓝光小鱼是幽灵鱼？”
“我想是的。”慕权璟答道：“幽灵鱼和湖怪鲜少出现，据说没几人见过它们的真面目，没想到今日让我们见到了！”
我自嘲道：“难不成连鱼也会挑着人欺负？”
“洛姑娘的火气还没有消呢？”慕权璟的语气中有调侃。
我想到之前泡着浴桶时骂他们的话，估计是被他听见了，又想到刚刚好歹他也救了我一次，连连摆手道：“我说的是鱼，王爷别多想。”又正经作揖道：“刚才多谢王爷出手相救。”
慕权璟看着我缠着一层纱布的手，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之前没有看到姑娘的手受伤了，这瓶金疮药止痛疗伤效果不错，洛姑娘你就当我替苏苏赔礼了。”
“我不需要。”我心下突然酸楚。“慕苏苏是慕苏苏，即使王爷和她是青梅竹马，我也不接受王爷替她向我赔礼。”
“那若是我送给你呢？”
我倚着栏杆，看风吹动他的黑发，想要拒绝，却突然开不了口。
我又做梦了。
眼前的这个人如此熟悉，我却不知道他是谁。
“你是谁？”他的声音却清冷动人。
“你是谁？”我的声音沙哑哽咽。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继续追问。
我来干什么？我有点茫然：“我好像忘了，你知道我来干什么吗？”
“那你想要什么？”他问得温柔。
“回家，我想要回家！”我恍然大悟：“我是来找路的。”
“找路？”
“对，找回家的路。”我有些悲伤：“你知道哪里有路吗？”
“你家在哪里？”他的脸转过来，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你是谁？”我又问道：“你认识我吗？”
“我当然认识你，洛晴。”
“不，你不认识我。”我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楚，他的面容却愈发模糊：“我也不认识你，你不是他。”
我双手掩面，泪水还是透过指缝流出来……
睁开眼睛，月色清冷，有风吹动窗纱，影影绰绰，我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翻身抱紧枕头重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