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能想到学校考虑到名誉不会任由他们被冤枉, 就不算太笨。但有力量却不用,也确实不够聪明。”
宿淼:“……”
说的是人话吗?
她嘟起嘴巴, 想要抗议,韩勒食指抵在红唇上:“嘘~~”
随即,食指轻戳她额头,问道:“我是你什么人?”
宿淼怔了怔:“……丈夫。”
韩勒:“咱们是世界最亲密的人,我的势就是你的势,你应该理直气壮地用它,而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就弃之不用, 反倒选择效率更低的另一条路。”
宿淼秀眉微蹙。
至亲至疏夫妻, 再如何亲密也该留有界线, 难道不对吗?
韩勒又道:“你看,你并没有打算徇私枉法,你的诉求很简单,只是希望调查过程公平公正不出现冤假错案,这本来就是他们应该做到的。如果我找人问了,也不过是善意提醒, 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严重。”
宿淼却是不信的。
“万一有人误会了你的意思,自作主张把人放了呢, 你不就直接背上一桩债?”
宿淼见过太多自以为是的人。
部属揣测上意, 阴差阳错办了坏事的人比比皆是。
纠察队当然不是韩勒的下属, 但不排除有人为了结交韩勒,结交覃家而选择违法乱纪。
韩勒却笑了。
宿淼不解。
他摇摇头,悠悠说道:“他们认识我, 只是因为我是韩勒吗?不是,他们认识的是覃家的外孙韩勒,就凭外婆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一点, 他们就不会做多余的事。”
华国建国时间太短,各地的间谍活动和地下情报工作并没有因为建国而划上休止符。
只要一日没海清河晏,只要一日没收复失地,地下情报组织就不会取缔。
它就像悬在大家头顶的利剑,不仅震慑潜在的敌人,也会对系统内的人形成威慑。
而正直无私,见不得蝇营狗苟好人蒙冤,这是覃家两代人的鲜血浇灌出的丰碑。
安南系统内的人员应当都有
这个印象。
宿淼听着,眼中钦佩越来越盛。
不论在什么朝代,一门忠烈将家训刻在骨子里的都不算多。
大都在二代、三代后耽于享乐,如外公外婆这样不恋权力,急流勇退的人更是极少。
而且,他们现在依然保持着艰苦朴素的作风。
若不是深知覃家的来历,谁又能知道他们也是出自大家族的小姐公子哥儿,自小锦衣玉食,被奴仆前呼后拥着,还见识过洋人的花花世界呢。
他们不仅自己有坚定的信仰。
还把儿子孙子教得那样好,这才有了给她撑起安全堡垒的韩勒。
宿淼眸子晶亮,崇拜的看着韩勒。
脸颊在他胸膛蹭了蹭,声音软糯:“……那你问问。”
韩勒手指掐着她脸颊,故意逗她:“喊声哥哥。”
他这会儿的形象无比高大英伟。
如果说权力是最好的春|药,那加上谈吐有物气度浑然,在宿淼心里,韩勒比春|药更让人无法抗拒。
她没有一丁点犹豫,用含糖量超标的嗓音喊了好几声好哥哥。
自然,回应她的便是韩勒一如既往的热情。
第二天一大早,宿淼照常到学校上课。
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她不禁叹息一声。
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冷漠了点,为什么只提醒了小珍,没提醒所有人?
如果她说了这些担忧,会不会……
但这个念头只在大脑里存在了很短的时间,转瞬即逝。
本质上,她并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
她也从来不拿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对自己不够美好的那一面她始终坦然接受着,包容着。
她提醒过小珍。
不管出于什么考量令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参加,宿淼都问心无愧。
辅导员陈老师知道他们担心,第二节课下课后特意到画室给宿淼和另外两个男生透了口风,道查得差不多了,确实跟他们没关系,大伙儿很快就能回校了。
果不其然,下午最后一堂课,所有人都回来了,包括方怡。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大
大的黑眼圈,神情憔悴,眼神呆滞,一看便知受到了非常大的精神摧残。
还不定被怎么审问的呢。
宿淼端着水走到顾小珍身旁,递过去:“还好吗?先喝口水缓缓神。”
顾小珍僵硬地转过头。
捧着杯子的手止不住颤抖,她愣愣的看着宿淼,过了一会,仿佛才从地狱回到人间,“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淼淼,我,我……我好害怕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一哭仿佛是摁下了某个开关,其他人也跟着哭出了声。
好似要将这两天积攒的害怕恐惧全都发泄出来,尤其是几个女同学,边哭边往地上滑。
太可怕了,他们被关在一间密闭的屋子里,没有窗户,几面墙白得晃眼,电灯永远开着,大家没有手表,分不清白天黑夜,在强烈的灯光下更是无法睡觉。
隔上一会儿就有人隔着窗口讯问。
反反复复问同样的问题,伴随着隔壁传出的刑讯的哀嚎声,所有人精神都绷成了一条线,随时都可能断裂崩溃。
就怕他们问不出结果,下一秒被刑讯的就是他们。那些人没有打他们,甚至没骂他们,但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人生中经历过的最难熬最黑暗的两天。
那一刻,对未知的恐惧令他们只能恨近在眼前的方怡。
女同学们抽泣不止,只有方怡神色麻木,离其他人有两三步距离。
宿淼见之,立刻明白她是被迁怒排挤了。
今天上课的还是洪琰,洪教授。
为了避免恐慌情绪蔓延,进而滋生谣言毁掉这些学生的未来,他们卷入案子的事学校做了妥善安排,除了本专业的任课老师知晓,其他专业的师生听都没听说过。
洪琰在课堂上非常严苛,但也知道,刚逃出生天的学生这会儿肯定没有心情上课,索性改画画为谈心。
她用力拍了两下手掌,眼神示意两名不曾牵连其中的男生关门关窗。
等所有人看过来时,洪教授也席地而坐:“都坐吧,今天不画画,我们聊点别
的。”
她面色依然严肃,没有因顾惜大家的心情就用笑容安抚他们,但她的语气里的温和格外明显,习惯了被洪教授挑刺打击的大伙儿登时有些受宠若惊。
在她包容淡定的眼神下,几个仓皇失措,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同学情绪诡异的稳定了,渐渐止住哭声。
慢慢地,大家在课桌空隙坐下。
宿淼迟疑了一秒,眼神下意识往地板瞥,还算干净,她才跟着大家盘腿而坐。
“今日你们之遭遇,都源于你们本身的不足。”
洪教授想要安抚大家,但话说出口,着实不像安慰人的意思,所有人脸上都呈现出一模一样的诧异,不解,委屈。
许是对自己打击人的实力不了解。
紧接着又淡淡说道:“很委屈?艺术确实必须拒绝融入现实,从而保持卓尔不群的姿态,才能创作出最优秀的作品。但搞艺术的人眼里必须有现实。”
“学校不是隔绝外界的堡垒,每天早上六点半校园广播准时响起,或有诗歌,或有时下传唱度极高的歌曲,也有抄念报纸上的新闻,但你们的大脑选择性的漏掉了这些信息。”
“但凡你们的耳目不那样闭塞,就不会遭遇今天的困境。”
这话实在冷酷无情。
有人不服:“洪老师,随意抓人是政策有遗漏,是执法的人不对,我们只是无辜受累,照您的意思,岂不是受害者有罪论?”
这话引起了不少人共鸣。
对啊,他们只是参加舞会,谁知道会遇上这样的事?
洪琰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违|禁|品是不是的的确确存在?”
那人一噎,扭头看向方怡,不甘心的“嗯”了一声。
洪琰又问:“那你觉得那个把东西带进来的人有没有违法?有的话,你就该反省自己,为什么会跟并不熟悉的人在陌生的地方一块玩,是好奇吗?是虚荣吗?还是什么?你们不是几岁的孩子了,需知上学读书不仅仅为了让你们知道理,更得学会变通。
如你所说,你们无辜受累,然后呢?你
们被审讯了对不对?该吃的苦头没少吃吧,我要告诉你们的不是受害者有罪论,而是如何避开人生中的绊脚石。”
画室里寂静无声。
过了会儿,一个女生小声说道:“……还是太不自由了,家庭舞会而已,国外的人经常举办啊。我姑说得没错,只有自由的环境才能培养出独特的艺术家。”
他们不是不知好歹。
不过是太年轻还没有被社会毒打,便有股倔劲儿,觉得天地都该围绕着书上的道理运转。
一旦现实跟认知相违背,整个内心世界瞬间崩塌成废墟,便寄希望于寻找另一个乐土,遥远的欧洲美洲立刻变成天堂的代名词。
宿淼不知道国外什么样。
她想,大抵和香港差不多吧。不过她对香港的向往早就幻灭了,对那些更遥远的地方生不出半分畅想。
甚至暗戳戳怀疑,这些人到了别人的地盘真的会更自在轻松吗?
没有人给她答案,洪教授也没纠正那个女生的话。
她只是转而说起过去十年是什么光景,她是如何谨慎言行多听多思。大家伙儿这才理解了洪教授为何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就连长舌男祁子实这回都被吓破了胆,不敢再发表“高见”。
“以这两日的经历为题,下礼拜交一幅练笔给我。”
这话一出,教室里的沉重气氛一扫而空,瞬间哀嚎遍野。
宿淼都有点哭笑不得,好惨的山水班,不仅没迎来安慰,反倒作业加重了。
惨哟。
下课后顾小珍找陈老师请了假,准备回家见爷爷,宿淼同她一道朝校门走去。
“淼淼,我没听你的话,你会生我气吗?”突然,顾小珍出声问道。
宿淼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摇了摇头,说道:“那你会因为我没陪你一块去而生气吗?”
顾小珍连连摆手,激动道:“当然不会。”
宿淼微笑:“我也不会生气。咱们是朋友,你我处在同等的位置。如果你什么都听我的,没有自己的想法,那就不叫朋友
了。”
就像她不会为了顾小珍去难为韩勒。
她也不希望顾小珍把太多精力和情感寄托在自己身上,因为,承担一个人的信任和好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她这样独善其身的人而言,更喜欢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宿淼猜得到她的想法,她不觉得有哪里不对,甚至她也希望顾小珍能交到更多的朋友。
顾小珍听她说完,愣了愣,眼中流露出一丝羞愧。
是她把宿淼看低了!
她以为自己想要融入集体,渴望被接纳的想法很可耻,对宿淼来说相当于朋友的背叛,所以她不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她害怕失去唯一的朋友。
其实不是的,她的朋友是最光风霁月的人。
“谢谢你,淼淼。”
宿淼笑眯眯地:“谢什么,我丈夫来了,先走了,明天见啊。”
顾小珍咧嘴笑着,在夕阳的照耀下,身后仿佛长出了翅膀,犹如破茧新生的蝴蝶,她重重点头:“嗯,明天见!”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年尾。
宿淼迎来了她和韩勒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韩勒的贸易公司经过大半年的发展,已经由十多人发展到五十人左右,宿淼也从主听国画课变成主上设计课。
会去听服装设计相关课程其实是源于一场意外。
某日,她和顾小珍约好蹭历史系的课,没想到她找错教室了,迷迷糊糊听了一上午服饰演化。听着听着还挺有意思,便听了大半个学期。
然后她尝试着做了两件符合当下审美的衣裳,让蔡盼兰代卖。
蔡盼兰一听她不乐意赚刺绣那千百块钱,反倒弄几十块的衣服,那叫一个痛心疾首,浑似自己兜里的钱飞了一般。
又看宿淼实在太有主见,怎么劝都不听。
她故意把那两件衣服价格标了个高价,嘿,猜猜怎么着?
一个礼拜后还真卖掉了,这事玄乎跟见了鬼一样。
蔡盼兰上门找宿淼说起这事时,不禁问了好几遍:“……妹子,确定没找托儿吧?”
宿淼捧腹
大笑:“那你就当我找了托儿,专程给你送钱吧。”
蔡盼兰一想,也是。
只要卖出去她就能抽一成利,宿淼只要没傻,就不可能干这样的事。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通咋就有这种钱多人还傻的。
不过不重要,蔡盼兰朝宿淼凑近:“我看那料子也挺一般的,主要是样式好看,要不趁着过年再做几件?好多人选在年底年初结婚办事,咱就用喜庆点的颜色,过年过节穿应景,当婚服穿也行,那肯定不愁没人买。”
宿淼闻言,连连摆手:“年底琐事太多,没时间了。”
她和韩勒两个人得顾着四家至亲的喜好呢。
韩家和车家是最好处理的,一个到商场买个贵玩意儿,面子好看就成;另一个更简单了,肉油米面、再给点养老钱,保管车满铜两口子说不出不好。
倒是覃家和宿家,得花点心思。
宿淼这阵子对做衣服还算有心得,也打算将自己在刺绣上的本事慢慢展露出来,就想着趁年底给两家长辈做身外套。
虽说大半年学出这样的手艺引人侧目,但总不能一直藏着掖着等东窗事发。
爸妈若问,她就厚着脸皮说自己是天才好了。
至于原身学习不好?那肯定不是因为脑子不行,而是没学对专业嘛。
为此,11号的小洋楼又进入改造期了,工人在加班加点改工作间。
想到这儿,宿淼也觉得好笑。
韩勒一早就说要搬过去住,结果入冬后她懒得动就罢了,韩勒也犯懒。
你拖几天,我拖几天,就成了现在这样,房子气味早散了,但她和韩勒还住在自己的闺房。
“年后我再补一幅刺绣给你,行了吧?”
蔡盼兰听到这话,跟学了川剧似的一秒变脸:“行,怎么不行,我要有你这手艺啊,肯定起早摸黑的绣,停一天得少赚多少钱啊,你大半年才给我一幅,哎!”
说完,就见杜金生提着两个木桶从隔壁出来。
两人认识,蔡盼兰就出去跟她打了个招呼,
又好奇她到隔壁做什么,就走过去瞧了瞧,这才发现两个院子间的墙没了。
“……我的老天爷诶,你可别告诉我,隔壁院子被你们夫妻俩买下来了啊。”
宿淼笑了笑,没说话。
蔡盼兰是上打量,下打量,时不时啧啧两声:“我算是明白你为啥那么懒了,这是不差钱啊。”
宿淼还是笑。
这话不好接,谦虚几句吧,显得太虚伪;老实说韩勒赚钱能力强,又给人一种炫耀的感觉。
虽然韩勒确实很厉害就是了。
这才大半年,交到她手里的钱已经多到说出去都没人敢信的地步了。
宿淼经常担心他的公司会不会缺流动资金而倒闭,但目前看来,公司运转良好,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
等蔡盼兰离开,宿淼拎着亲手做的汤圆去了十八号,陪着外公外婆吃汤圆,又趁机给他们量了尺寸。
伍木兰得知她最近对做衣服感兴趣,乐得给她当模特儿。
倒没奢望宿淼做出来的衣服跟老师傅那般合身,不过孩子嘛,有兴趣又不走歪路,她都秉持着鼓励支持的态度。
“外婆,我一定给你做一件最好看的,保管巷子里的奶奶们都羡慕您。 ”
伍木兰乐呵呵的:“好好好,那外婆就等着咯。”
老爷子收起陀螺,佯装生气:“淼淼啊,就记得外婆,不记得外公啦?”
“哪能啊,当然少不了您的。到时候给你和外婆做个同款,你们出门散步啊,外人一瞧就知道你们是一家人。”
“这还差不多。”
老爷子不笑时特别威严。
一笑,脸上的皱纹酝开,人顿时变得特别接地气,不像浴血奋战的老兵,老将军,就是普普通通的老人家。
喜欢跟儿孙斗斗嘴。
平时留跟几个老爷子交流养花心得,下下棋,玩玩陀螺,最平易近人了。
宿淼陪着玩了会就回家了。
她一离开,伍木兰脸上的笑渐渐消失:“老覃,我有事跟你说。”
覃坚捏着打陀螺的鞭子,有些纳闷,啥事啊,老伴儿怪
严肃的。
跟着进屋后,对方一直没说话,他倒了水猛灌一口,刚想问她到底啥事表情这么凝重,就听老伴儿来了句:“你闺女外头有人了!”
这话可真是晴天惊雷。
“噗——”
老爷子嘴里的茶水冷不丁喷了出来。
嘴巴胡子上还缀着几片茶叶,他高声嚷道:“啥?你说啥?外头有人??”
伍木兰沉着脸,眼神黑黝黝的,夹杂着几分复杂:“老覃你稳住啊,别激动,你要是受不了这刺激,我就不说了。”
覃坚皱眉,完好的那只手拍了拍胸膛:“直接说,老子啥场面没见过。”
不就是外头有人了吗?
让她和女婿离婚就是,她想找谁就找谁,反正长寿结婚了,亲妈甭管干出啥也影响不到他。
对感情这码事,老爷子看得很淡。
伍木兰叹气,继续放雷:“那个人是韩大业大儿子。”
这话一出,覃坚都没转过弯:“不是在说美芬的事吗,怎么又说到他身上了?伍木兰同志,你这绕弯子的习惯得改改啊。”
伍木兰:“……”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我说,美芬跟她那继子韩成青……”
乱|伦二字她都耻于说出口。
两个混账玩意儿!
啪嗒一声。
青花茶杯跌地上,碎了。
覃坚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脖子上青筋暴出,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她和长寿他大哥搅和到一块了??会不会弄错了,这可不能瞎说啊。”
韩大业长子比美芬少多少岁来着?少说得有十来岁吧,这,这也能扯到一块?
老爷子隐约记得覃美芬嫁过去时,韩家老三不到一岁。
他觉得这个消息比扛着大刀打小鬼子的机木仓还要吓人,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
他慢慢退到椅子上坐下,嘴巴张得大大的,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重复了大概两分钟,混混沌沌的脑子才恢复正常。
“怎么知道的?找人查了吗,谁查的,长寿知不知道?”
老爷子虎着脸,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