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奉茶
可那少女只是淡淡瞥了云绾一眼，很快又恢复了方才的神情，跟着众人鱼贯而入。
皇帝自然是在主位上坐了，皇后略次，而良妃刚在皇后身边坐下，便开口道，“公主婚期近了，这次又与我母家结缘，想必公主也知道，我兄长还有一个小女，跟公主一样许给了武安侯赵家……”
“这里又没什么外臣，良妃大可以有话直说，何必如此。”皇帝生就一副瘦削面庞，再加上此时神色肃然，这淡淡一句话却平白多了些愠色。
芳昭仪跟袁才人都不是经常得见天颜的人，接驾本就紧张，此时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只偷偷看向何皇后。
云绾见此，却是眼眸一转，开口道。“我在许大人府上，是见过的。许夫人爱女之心叫人感动，跟娘娘一样，特意跟我提起，说是日后在侯府希望能多多照拂。”
云绾虽然不知道良妃这时候提许应柔的事情是想干什么，但是这件事实在太敏感了，若是不截住话头，云绾实在担心她会抖出一些不该说的事情。
“正是呢！”良妃笑容更深，“公主果然聪慧，我家那个小侄女从小被宠坏了些，听说跟公主之前有些龃龉，还望公主看在这次许家营救有功的份上，多多海涵才是。”
这倒当真是一句实话。那场马球会上，还未毁容的许应柔几乎是全场焦点，她是那么娇蛮任性，横冲直撞。却又因为少女的妍丽被所有人有意无意地纵容。
就连公主，都未放在眼里。
“小九一向都识大体，在宫中这么些年，从未跟谁起过争执，定不会因为女儿家闺中小事心存怨怼，良妃多虑了。”何皇后仍旧嘴角噙着笑意柔声道。
袁才人有些不习惯这种场合，自云绾出生之后，李贵妃进了宫，自此六宫粉黛都失了颜色，高位嫔妃有娘家关系还能分得零星恩宠，而她这样的人，便是除了年节根本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了。
此时突然帝后一起驾临，还连带一个不太熟悉的良妃，话题还一直围绕着自己的女儿，真是叫她如坐针毡。
“那个……陛……陛下，娘娘。臣妾这里备了茶点……”
她并不懂这些话中的真意，可是母亲的本能让她感觉不应该让这些人继续谈论女儿，她觉得危险，没来由地感觉到危险。
月闻站在袁氏身后，此时正领着几个二等宫女端着茶水偷偷看向云绾。
“陛下别看袁妹妹这里简陋，这茶可是雨水之前太后娘娘身边的尹姑娘送来的青凤髓！平日里都舍不得喝，本来说要给公主陪嫁出去，这不听说陛下要来，特意拿来沏了侍奉。”芳昭仪见袁氏实在怯场，连忙帮腔。
“哟！这可是好东西！臣妾记得这建安青凤髓这两年出得极少，今年又是雨汛灾年，只怕更少了，臣妾那里的早被小七小八糟践完了，太后娘娘深居简出的也不敢去求，倒是没想在袁娘子这里还有口福！”何皇后双眼都亮了起来，她身边的女官也立刻上前接过茶盏。
皇帝的肩膀微微一落，好似轻轻呼了一口气，也伸手接过女官奉上的茶盏。
帝后至尊，等闲宫人不近身，而除去帝后，在场位份最尊的便是良妃。
月闻走到良妃身边，她身边一个宫女刚准备伸手的瞬间。
这盏热茶不偏不倚，全洒在了良妃的衣裙上。
“大胆！！你怎么伺候的！”
良妃花容失色，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刚才她本能用手去挡，衣袖手臂上也都湿了。
可这句爆呵却并非来自良妃，而是一直站在她身后的许应如正一手护着良妃，转脸对着月闻便是厉声指责。
月闻扑通一下就跪下了，连连请罪，“娘娘恕罪，奴婢是看您身边的宫人已经接了，这才松手……”
云绾也连忙起身过去，“娘娘怎样了？有没有烫着？”
“你走开……”这一句几乎是许应如下意识冒出来的，她原本想推云绾的手已经伸出去，却顿在了云绾身前。
她忘了，这是御前。
皇帝刚刚和缓下来的脸色，此时阴沉得可怖，他手里的茶盏被重重掷在宫人手中的托板上，滚烫的水花飞溅起来，顿时一屋子人都齐齐跪倒，口中皆是，“陛下息怒！”
“良妃……你家这位内侄女是在宫中住的太久了，久到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这话平静无波，在场却都噤若寒蝉。
屋外光线暗了下来，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阴云密布，隐约有沉闷地雷声滚滚而来。
“父皇息怒，许家姑娘应该只是被吓到了，一时失了分寸。我这侍女也是粗心，奉茶都弄不好……”云绾率先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默。她本就素服素面，方才又是“受害者”，此时落在皇帝眼中，自是默默忍了许多委屈的模样。
许应如刚想说话，却突然被身边的良妃死死拉住了手，她看到姑姑的耳坠轻轻晃动，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她刚刚抬起的头便又垂下了，嘴唇紧紧抿成一线，甚至不惜用牙齿死死咬住……
“这月闻也是……都这么大了，跟着公主这么粗心可怎么好。”何皇后虽然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可是话中却没有多少责怪之意，她眉目本就带几分柔慈，此时软着声音说来，好似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担忧。
也不知是到底是谁的话起了作用，片刻沉静之后，皇帝微微将手搭在扶手上，语气似乎极倦一般，叹了一口气，“都起来吧，动不动就跪，朕又不是会吃人。”
众人这才纷纷起身落座，云绾知道最近北边的战事又紧，加上连绵不绝的雨水，水患四起，她这位父皇想必也是疲于应付，这种时候必不想见内宫之中在他面前闹腾起来。
“父皇，这说到底也是我的侍女不当心，脏了良妃娘娘的衣裙了，我这里离漪兰殿也有些远，总不好叫娘娘穿着这湿衣裳回去，若是娘娘不嫌弃，不如在小九这里换了，也算我赔罪了。”
云绾柔着声音，说话间又冲良妃欠身行礼，端地是一派知礼守节地乖巧模样。
见她如此懂进退，又礼数周全，皇帝这才神色稍霁，“嗯，小九懂事，稍慰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