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人
云绾是被一阵侵骨的寒意刺醒的。
睁开眼,迎接她的是满眼的蛛网,斑驳发霉的墙壁和几乎紧挨着头顶的几块破烂的木板。看起来自己是被塞在一张桌子底下,她全身都湿透了,手和脚都被绳索牢牢捆住,嘴里也塞了压舌的巾子,实打实一点声音也哼不出来,巾子塞得太满,她感觉嘴角都是痛的。
手脚也不知是冷还是被捆得太紧的缘故,已经有些麻木了。
耳边能听见外面雨水打在瓦片上的声响,她看着头顶上结满蛛网的桌板,和身边盖下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桌帷,活着是还活着,可看样子是被不知哪里的匪类给绑票了。
因为这几月接连的雨水,听说淮水一带已经闹水患了,中宫皇后便带领内命妇去宫外的灵蕴寺上香祈福。
原本这种事情她一个待嫁的公主跟着去凑凑人数就好了,可谁知道回宫途中,过青溪的时候,因为河水暴涨,只有一座桥还能勉强通行,等她的车架刚一上桥,却听得如雷一般的爆炸声响起,竟是连人带车全都翻进了河里。
冰冷刺骨的青溪里,她原以为她会死,只是没想到居然又一次让她侥幸活了下来。
可现在这种情况对她一个及笄之年的少女来说,活着未必比死了好。
云绾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绳索捆得太紧,这一点点的挣扎都十分艰难,挣脱更是痴人说梦。她咬紧牙关,用肩膀抵住墙壁,十分缓慢地调整姿势,终于坐起身来。
这种皇室活动向来都是早早昭告天下的,不论是出宫还是回宫,随行的车马仪仗、护卫都是浩浩荡荡一群,到底何人这么大胆,居然选在这种档口劫人?
绑票帝女,是板上钉钉的赤族之罪,既然敢冒此大不韪的匪徒,该是如何穷凶极恶?
云绾搜遍了记忆的每一个犄角旮旯,都没有想出到底何人跟自己有这等深仇大恨。
而她作为一个还未嫁的公主,在匪徒手下活下来未必是好事,可若是她真就这么死了,她亦十分不甘心。
多年的筹谋,如今终于到了快要出嫁的时候了,母亲跟自己的好日子就在眼前,怎么能就此死在这么一个破烂地方呢?
她要活,不仅要活,还要想办法回宫去,此事也一定不能影响下个月她的大婚典礼!
吱呀一声响动传来,打断了云绾的思绪。
木门被推开,外面风雨之声也明显大了一些,冷风卷进来,撩动了她身边破败的桌帷,身上的寒意更甚,云绾心头一惊,以为是匪徒这就要来索命,连忙绷紧了身子,闭上眼睛。
可外面除了几声脚步声之外,只传来一阵年轻男子说话的声音。
“如何?有言礼的消息吗?”一个声音问。
回答他的是片刻的沉默,稍顷之后,另一个声音才缓缓响起,“京城已经全部戒严了,兵马司和皇城司正全城搜人……只怕这里也不安全了。”
因着嘴被塞住,又心情紧张,云绾的呼吸声越发急促,公主失踪,还是在大队人马起架回宫的途中失踪,云绾很清楚这次不同上次,这种情况根本捂不住,大肆搜查是基本造作。可如今她担心的是会不会等不到人马找到自己,这说话的俩人就先一步撕了票了。
“要我说趁着人还没醒,不如搜一搜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赶紧拿去典卖了也好快些救人啊!”
外面又传来说话的声音,
云绾心思一转,原来是求财的。可是既是求财,这京城之中富户多如牛毛,这二人又何必干出绑架帝女这种诛九族的事来?
桌帷就在她心思千回百转的这个档口被突然掀开了。
伴随着一阵带着寒凉的水气,冲入眼帘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虽是一身粗衣陋服,可身形却当真称得上是鹤骨松姿,一双眼眸灿然如星辰一般,看着桌下被他这突然的举动惊得来不及继续躺下装晕的云绾粲然一笑。
“殿下,还记得我吗?”
怎么能不记得呢?月前,在奉国公府的马球会上,云绾遭人暗算,马匹驮着她受惊冲进密林,京郊的那片林子里,云绾几乎是一个人跌跌撞撞摸索着走出来的。
终于走到城门的时候,已是子夜了。
夜晚的定安门前,云绾邂逅了这个少年。
少年伸手取下云绾口中的压舌巾,又解开了云绾双手双脚的束缚。这巾子塞得太紧,以至云绾唇角都有些微撕裂,此时放松下来,只觉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倒让云绾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几乎是呢喃出一个名字。
“季小旗?”
“小臣京城定安门守备禁军季言川,拜见公主殿下!”
季言川双手持礼,双膝触地,赫然是对云绾行君臣大礼。
云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说禁军俸禄不算丰厚,可是怎么说也是吃皇粮的,像季言川这样正七品的小旗在京城之中也还算活得滋润。
怎会做出绑架皇室这种赤族之事来?
而且还是绑的她。
她忍不住伸出手一下子攥住了季言川的手臂,嗓子止不住地发紧,她想质问,想问问他为什么身为禁军却知法犯法?为什么当初在她那么狼狈的时候都肯力排众议替她上报求情的人,如今却亲手将她拖进这般境地之中。
“到底……为何?”
万语千言哽在咽喉,最终云绾也只是颤抖着问出这四个字。
“殿下曾赐下一支鎏金蝶花步摇给小臣,不知殿下可还记得?”
季言川仍旧维持着匍匐在地的姿势,云绾只觉得手中他的手臂在微微发颤。
“自然是记得,季小旗与我有恩,此物虽然也不值什么,可是当时我有嘱咐过小旗,将来若有烦难凭此物定可相见……所以,季小旗到底是遇到何烦难?以至行此险事?”
在她看见季言川的第一眼,莫名地,那种极度紧张的感觉仿佛立刻就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反倒是对季言川的担忧。
戕害皇族,赤族之罪!
她不相信仅仅是为了钱财,季言川这样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