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做个人吧
定了定神,任晚娴打量面前的人。
总体来说,是个俊美的少年人,穿着有几分书生味道的青衣衫,飘逸、微长的黑发有几缕垂到耳朵根,与师父的正经和一板一眼不同,面上全是18岁热血少年才有天真烂漫,烂漫之中,又带着点不好意思,再加上和善无害的眸子,平白让他俊美的容貌上,多了几分违和的傻缺之气。
“你这孽徒,还不快离小师妹远一点!”
与对方面上的和善相对的,却是身后师父那带着冷意的呵斥。
在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对方也不见生气,立刻退了十几米。
“小师妹?哦,小师妹啊,不要害怕,我是你的大师兄,我叫景行。”
害怕?害怕什么?
“我叫任晚娴……”
“轰隆!”
任晚娴用她两辈子加一块大概超过30年的阅历保证,在此之前,她不怎么信有人会倒霉到平白无故被旱雷直接劈中。
更别提这种事就发生在眼前,而且大师兄身后的建筑物,屋檐上明显有起到避雷针作用的雷虬雕塑。
这里的天气非常好,碧空如洗,一看就知道不适合打雷。
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也没必要太纠结,反正……被雷劈的正主,除了头发支棱了几秒钟之外,看着也没别的损伤——衣服都没破呢。
扭头看了一眼师父,后者本来因为景行师兄的出现面若冰霜来着,注意到她的视线后,那些冰霜软化了,淮仙人温言道:“晚娴,你初来乍到,定会有些不适应,就让……”
任晚娴:似乎在思考哪个徒弟更靠谱一点,并因此陷入了长达数秒的沉默?
……她的师兄师姐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喂!
顿时间,任晚娴对自己未来的山上生活充满了灰败感。
失策了啊,以为师父看着靠谱,正气十足,自觉上梁正了,下梁也歪不到哪里去,但这显然只是一种美好的错觉……
“师父,您看起来心情很不好,有什么是弟子能为您分忧的吗?”
景行师兄带着阳光的笑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道。
淮仙人:“……”
任晚娴很确定,她从师父眼中看到了某种胃疼和“也不是不行”的妥协。
“好吧……你带着小师妹熟悉一下师门,不许教导师妹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明白为师的意思。”
景行师兄连连点头,连连保证。
然后师父临走前,看了一眼脑袋前屈,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和任晚娴聊点啥的大膘鹤阿白,拉着它走了。
任晚娴:……
……
“……这就是大概的情况,晚娴师妹,这里叫做不知观,历史悠久,治域广阔,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来,这里是全师门最好的观景台,你瞧……从这里可以看到五个山头对吧?它们分别是大孽山,二楞山,三高山,四傻山和你的山头,目前还不知道叫啥……怎么了,是师兄说得太快了吗?”
景行师兄十分和蔼亲切,单就目前的表现而言,比她想象中和睦的同门关系,还要好一些。
如果……能忽略掉在短短十几分钟内,景行师兄依次遭遇了数次不讲道理的不幸的话……
这些天谴一般的不幸事件,包括但不限于:不知从哪飞来的剑气、脚下的台阶突然坏了、说话时往嘴里倒灌的冷风、领口的衣物突然想要勒死主人、路过的一只白眉松鼠不知为何死咬着他的小腿并且这些死死咬他腿的小动物还有不断增多,叠叠增高的趋势。
更令任晚娴深感佩服的是,哪怕在短短十几分钟里头就已经遭遇了常人一辈子难以全栽个遍的倒霉事件,景行师兄面上却一直带着阳光、开朗、乐观、积极向上的笑容,和她介绍着不知观的风土人情。
再结合其信息量奇大的发言,以至于才思敏捷如任晚娴,都只能在老半天的后,勉强挤出这样一句话:“额……所以说,师父收我做关门弟子,是因为除了咱们脚下这座山,只有五个山头可以分?”
景行师兄娴熟的把那只咬累了的白眉松鼠捞到怀里,称赞道:“师妹真是冰雪聪明。”
“嗯……那,不知观,加上我,算上师傅,一共只有六个?”
“对啊。”
任晚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审视着疑似天谴之人的大师兄,欲言又止。
你们师门……不对,是我们的师门真是好随便啊!
“嗯……那,我们不知观是密宗吗?”任晚娴比划了一下她也不知道啥子个意思的圈圈,“就是与世隔绝,不能抛头露脸的那种。”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任晚娴来说很重要。
也不知道景行师兄有没有看出来,只见他带着一如之前的态度说:“当然不,不知观的规矩很少,有且只有一条——”
任晚娴赶紧竖起耳朵。
“做个人吧。”
“……啊?”
“规矩当然是师傅定下的,”景行师兄说,“当年师傅很郑重的对我和艺苒师妹,也就是你二师姐说了这几个字,后来,四师弟蚀涵认为这句门规充满了人生哲理,于是把这句话刻在了山门旁边的石头上。”
任晚娴:……也就是说,如果我的理解没错的话,每当有客人造访不知观,来到山门口,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做个人吧”这四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骂人的鬼话?
忍不住了,任晚娴进行了一个深呼吸。
“那……咱们门派有多少眷族?”
“我们师门没有那种东西。”
任晚娴瞪大了眼睛:“那平时吃穿用度怎么解决……”
比如说洗澡用的浴盆,驱虫养气用的檀香,平日里的衣服和鞋袜,符纸、法器胚子的制作,各种丹药炼器的材料……难道全部都要亲力亲为或者去采购吗?
据仙台楼那些修仙者的说法,一般来说,号称千人规模的仙家门派,其中950个人都是只懂一点点法术或者淬体善武的眷族,他们一生都无缘真正的修行,平日里主要工作是满足修仙者的日常所需。
比如吃的灵米和兽肉,穿的法袍法衣鞋子袜子及各种装饰品,炼丹炼器所用的上千上万种基础灵材,各种建筑物、家具和日用品,乃至练习术法时所用的木桩人,基本都是这些眷族在打点。
这些眷族也并非工匠或者农人,他们其实是管理工匠农人的统治阶级,不是百姓大家也能称一声豪门大族,他们往往会在距离门派不远的地方,收拢凡人,建立一个个群落、村庄和城镇,在妖兽邪祟乃至邪修肆行的背景之下,他们靠提供较为安全的居住地,来对当地百姓收取各类贡税,同时,通过发展矿场、渔业、手工业等产业来获取大量资源,这些贡税和资源,最后会兑现为神仙钱或者其他修仙物资,聚集到门派中那50个修仙者手中,支撑他们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修行之路。
这是比较复杂的模式,也有更简单一点的结构,比如强大的散修,可以选择庇护一城一地,这类修仙者一般被称为城隍庙主、城主、国师或者xx地的仙师,相对的,城市要上供很多钱财和宝贝,城市占领的矿区山头,如果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也全是该修仙者的所有物。
理论上,这些收取凡间千千万万凡人供奉的修仙者,有保护凡人的义务,至少这是理应存在的契约精神,道德底线,但,在实际的运作上嘛……
平日里喝汤吃肉,可劲儿吸血,有麻烦就拍拍屁股走人,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稍微有点良心的,会救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凡人及其家眷。
也不是没有道德感和责任感较高的修仙者,不是没有扶大厦之将倾,挽万民于水深火热的名门正派,可这终归是少数。
对于大多数修仙者来说,如果代价是损失一两件法宝,或是有可能会受重伤,那么他们多半会选择象征性的努力一下,然后跑路。
美名其曰:不是本仙冷血无情,实属力所不能及也。
——上述情况不算讲究地权和香火愿力每口必争的神修和家仙。
对于神修和家仙来说,你丫敢动我的香,我就敢和你拼命……当然,这也并非绝对,真到了生死关头,神修和家仙依旧可以选择断尾逃生,只是这对于他们而言,代价太大了,但凡有一线生机就不会去考虑罢了。
仙家与凡人的关系,说白了大体如此。
所以,任晚娴对于自己要干的事,是很有自觉的,她清楚,如果她一直研究、捣鼓诸如偃牛、无影剑之类的玩意,那迟早会动到修仙者的利益。
修仙者之所以地位如此超然,哪怕实际上什么也没干,也能坐享其成,轻轻松松得到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零头的财富……
只是因为,凡人太弱小了,供求关系过于离谱,稍微强一些的妖兽,除妖司就力所不逮,只能请仙家出手,哪怕知道很多修仙者经常光拿好处不办事,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花更大的力气去舔,乞求对方对凡人还有几分怜悯之心。
但反过来说,如果凡人能拥有力量,对修仙者的依赖性就会大大降低,依赖性降低,就意味着修仙者在想像上述那样光拿好处不出力,滥竽充数,就没那么容易了。
报酬变少了,修仙者自然会不高兴。
当然,这事儿还远得很,她还是先搞清楚自家师门是个啥情况再说吧。
景行师兄不知小师妹脑瓜里那危险的斗争思想,只是“哦”了一声,然后用十分怜爱的目光望着小师妹:“你在山下的生活,一定很不容易吧,才这么小就要操心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