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领导被困
况茹莹一走,周围越来越多闻讯赶来的老工人一下围了上来,把几个处理事故的领导挤在中间。
老工人有的含着眼泪,有的怒不可遏,大声指着他们喊:“况老八是你们害死的,必须给个说法!”
“一辈子的劳模,落个这样下场,寒心不寒心?”
“败家子的这届领导,好好一个江钢,被你们祸害成什么样了!”
因送况茹莹被人群隔在外围的田林川看着几位领导满面无奈,被老工人围困得紧紧实实,不禁有点着急。“师傅们,大家静一静,我是田林川,况师傅的徒弟。公司领导都在这儿,正在商量如何处理况师傅的后事,请各位师傅谅解。”
“姓田的,你师傅就这么死了,你就不想让那帮经理、领导们给个说法?你小子这些年都是当了大内总管了,和我们工人早不一心了。今天当官的不给个说法,我们就把办公楼给堵了。”
以前,田林川和工人们关系还不错,从车间到宣传部,又到办公室,在机关转来转去换工作,却一直都经常回车间看看,和师傅们聊天打屁,没什么架子。只是随着职务越来越高,工作越来越忙,回车间的次数真的少了。和工人的联系少了,感情也越来越淡薄了。现在,老工人没几个人听他的了。
田林川扯着嗓子喊了几次,解不了领导的围。很是无奈。满头汗水顺脸流,心急如焚,四处张望。 突然就看到从车间门口走过来的老厂长张文骥。
田林川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急忙跑过去握住老厂长张文骥的手:“厂长,师傅他什么都没有了。钢包已经冷却,钢水快凝固了,都没有办法,不知道怎么办。”
张文骥清楚,1600多度的钢水,铁矿石、合金铁块丢进去都一下熔化。人掉进去,会立刻气化,骨灰渣也不会剩一点。真的不好办,难怪几个领导被围在中间,半天想不起来处理意见。
老厂长张文骥相对有主见。对田林川说:“人没了,这炉钢也废了。先都散了吧。大家回去吃饭,让领导们回去研究怎么处理后事吧”。
田林川说:“老厂长,你劝劝工友们吧,别人说没用啊。领导们都被围在中间动不了”。田林川扶着老厂长上到天车梯子一米多高的地方,老厂长对着还在吵吵嚷嚷的工人们喊道:“大家静一静。”
老厂长当家的十来年,是江钢最红火的十年,工资奖金高。福利待遇好,工人社会地位也高。所以老厂长在工人尤其是老工人中威信还是很高的,说话大家愿意听。
“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你们都知道,况师傅也是我的师傅,他今天这样走了,我心里比你们更难过。可事情已经发生,领导们也正在商量如何处理。我知道大家心里有气,但这时候不是出气闹事的时候。况师傅的后事还是要抓紧研究怎么办。所以,请各位师傅们消消气,让领导们抓紧商量,给家属,亲友们一个交代和安慰。时间不早了,回去吃饭,有啥回头再说。”
老厂长一出面,工人们不再闹腾,也早已经过了吃中午饭的时间,慢慢地就一群群离开了现场。
田林川这才靠近几个领导。工人们走了,可难题还在。望着逐渐冷却的钢水,谁都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现场,怎么处理况师傅没有遗体甚至也没有骨灰的后事。
调度室主任陈平均对严副总说:“人已经没了。钢水再不处理就凝固到钢包里。这十几吨钢连同钢包都会报废。要不先把钢水回炉提温,调整一下成分,重新浇注?”严副总转头看向田林川和老厂长,看眼神是征求他俩的意见。田林川是况茹莹委托的全权代理,老厂长同样也是况福林的徒弟,严副总很清楚这个关系。
田林川心里恼火,却不能发出来。师父毕竟葬身在钢包里,虽然什么都没留下,可一回炉,师傅就要再经受一次炼狱的折磨,外人不理解亲人们悲痛欲绝的心情,田林川却感同身受。可调度室主任是公事公办为公司考虑,田林川无以言对,只好看向老厂长。
老厂长冷着脸对调度室主任说:“这一炉钢也救不了江钢的命。你要是觉得对得起况师傅,能给家属和工人们交代过去,你就回炉!”老厂长到钢包前,对着钢包三鞠躬,扭头就走,撂下一句话:“我退休了,什么也不是,说话也不算,你们看着办”。
老头是退休了,可现在公司班子大部分成员都是他一手提拔的,特别是总经理顾大林更是从毕业一进厂,一步步都是老厂长关照着。连老婆都是老厂长介绍的。据说北京钢院的教授对张文骥有交代,要他关照这个小师弟,这位教授对张文骥来说是恩师。
张文骥在北京钢院上学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家居农村的他,助学金买点书后,根本不够吃饱饭的。教授经常接济他一些粮票和零钱,让他顺利完成学业,所以,教授的托付,张文骥尽心竭力去办好。
顾大林能被教授看好,也是有他的资本的。他是那一届炼钢专业的尖子生,学生会主席,在学校实习期间就有了技术改进的成果,读研期间发表了专业水平很高的论文。不看僧面看佛面,下台的老厂长没权了,可人家的得意门生还是一把手。
老厂长甩手一走,谁也不敢再提回炉的话。无奈之下,田林川向严总建议,回办公楼给顾总和赵书记汇报,让他们决定吧。严总点点头,一声不吭扭头就走。大家都跟着离开了车间。车间主任在最后,对着当班的值长喊,都回去吃饭,现场保持现状,谁也不要动!
田林川也学着老厂长,到钢包前三鞠躬,和师傅告别。这炉钢,这个钢包逐渐会从多数人的记忆中消失,但一直沉旬甸地挂在田林川的心上,惦记着它的处境,归宿。田林川觉得,这钢包中装着一个魂,一个献身于祖国炼钢事业的钢铁工人的魂。
补记:
几天后,师傅的后事处理得很低调。公司工会,离退休管理处,原一炼钢的几个领导,况茹莹,田林川,几位亲属总共十几个人,就在已经停产的车间炉台上摆放了遗像,花圈,举行了简单的告别仪式就算办完了。公司领导不让更多的人知道,怕工人们借机闹出大动静来收不了场。
田林川心里非常难受,师傅一生伴随着炼钢的炉火轰轰烈烈,劳模,先进各种荣誉加身,在厂里,市里都有不小名气。如今默默走了,连骨灰也没留下不说,追悼会也搞得偷偷摸摸,见不得人一样。作为徒弟,总觉得窝囊,堵心,心中滴血却也无可奈何。
师傅遗书说:“江钢生,我来,江钢死,我去。不想再拖累江钢,拖累孩子了。”
他生前也有交代,炼了一辈子钢,最好的归宿就是献身钢铁。
不留骨灰,不开追悼会。
花圈最后摆放在师傅葬身的钢包边烧了,给师傅,也给江钢告别。
一路走好,师傅;
一路走好,江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