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当我们在那间宽敞明亮的大客厅中有幸见到这个家庭的全体成员之后,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警察隐隐地感到疑惑,而师傅则明锐地意识到了那令人压抑的气氛中透出来的重重杀机。
他们对待彼此客气礼貌中透着冷漠,不像一家人,更像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哦,不,说是仇人可能更为贴切。与我们谈完话后他们便都各自回屋了。
我是这么理解的,对刘鑫的母亲来说,周玥的母亲夺走了她美满的婚姻和幸福的家庭,从此她只能形单影只地过着孤独的生活;对刘鑫来说,周玥这个异母妹妹一定是使了险恶的阴谋诡计,即将或者马上就要夺走他的一切;对周玥来说,公司的核心利益在地球,而这一切都被这位异母哥哥掌控,没有父母亲庇护的她很有可能被扫地出门。
能够维持表面上客气礼貌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府里头的下人们一个个讳莫如深,嘴巴像贴了封条,说起话来小心翼翼,能够了解到的信息都是我们已经知道的。
师傅安排我们留下来的确是个好办法。
让我先描述一下这座宏大宫殿中的众多房间是如何分配的。
死者刘宏业居住在二楼。出于调查需要,我们把他的房间仔细勘察了一番。这个房间位于城堡的二楼最东侧,房间面朝太阳升起的方向有着两扇镶嵌着彩色玻璃的落地窗,藏青色的法兰绒窗帘是拉开的,里侧靠墙摆放着一张国王尺寸的老柚木雕花欧式大床。
棕色油亮的老柚木雕花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位年轻女人的数码照片,女人有着一张俏丽的鸭蛋形脸庞,皮肤白皙,一头披肩长发,显得温和柔美,眉目之间与周玥有几分相似,我猜想她就是死者的第二任妻子,周玥的母亲。
但我们却没有看到他第一任妻子的照片。
大床附近还有一道颇为隐秘的门通往隔壁的书房和洗手间。书房里面藏书众多,落地窗前摆放着舒适柔软的蓝色小羊皮沙发,房间当中摆放着宽大的办公桌椅,桌上的计算机是关闭的。
这里并不是罪案现场。考虑到刘宏业复杂的人际关系,在征得家人许可之后,师傅诸亮和肖华把他的个人电脑、一些写了字的笔记本、数码照片和带有女性签名的书籍都带走了。
刘鑫和他的母亲(刘宏业的前妻)也住在二楼。刘鑫的房间就在父亲刘宏业的隔壁,而他母亲应该是临时回来,她的房间则挨着刘鑫。
周玥和她的丈夫住在三楼。有意思的是,他们并没有住在一起,周玥住在三楼中央正对着椭圆形水池的房间,她的丈夫张雷住在隔壁。
我们的到来一定让张雷很郁闷。因为他很快就搬了出去,而我和陈伟则一左一右住在周玥隔壁,就这样,我们如同两只翼翅将周玥保护在当中。
就在师傅他们走了没多久,刘家的律师到了。律师姓王,年纪大概五十上下,一张略方的国字脸,看上去成熟稳重,精明干练。他并没有在大厅里面宣读遗嘱的内容,因为相关内容已经通知了死者的直系亲属。
他单独与周玥在三楼的书房中谈了半个小时。我和陈伟作为调查方一同旁听了整个过程,并且把他们的对话完整地录了下来,这是需要汇报上去的。
“玥玥,你要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关于刘先生的资产历来都是由我们事务所来负责处理相关事项。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对涉及的财产进行了极为详尽的梳理和统计,刘先生的产业主要集中在地产,按照财产所有权的归属,约为百分之六十在刘先生名下,百分之二十三在刘鑫名下,百分之十一在您的名下,剩下的百分之六在一系列自然人名下。
“按照遗嘱,刘先生名下百分之六十的资产将会属于您。我们可以马上启动所有权变更,当然由于里面有很多不动产,手续办理还需要一些时间,但在三个月内一定可以完成。”
“王叔叔,我与张雷正在办理离婚,我想是不是在我和他正式离婚之后再进行财产转移会更恰当?”
“这完全不用担心。”王律师抿了一口热茶,微笑着说道:“我国民法典规定,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女方指定继承的财产,则该部分财产应归女方,男方无权分割。”
“太好了,那就拜托您做后续安排吧。”
按照任务部署,我们除了需要保证周玥的安全,还要对所有的家庭成员进行详查。我们本来打算进入刘宅的当天晚上就部署监听,可刘鑫和他的母亲一直都待在房间里面,我们只能针对外围活动区域进行了部署。
夜幕降临,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下人们住在一楼,刘鑫和她的母亲住在二楼,而我和陈伟以及周玥夫妇住在三楼。
宏大的宫殿陷入了沉寂,陷入了黑暗,死寂一般的黑暗是最令人心惊肉跳的了。因为人们总会担心突然听到什么,突然看到什么,尤其是这所空荡荡的大宅子中最尊贵的主人突然莫名其妙地离世之后。
大宅子的一切都是他的心血凝结而成,是他奋斗一辈子所获得成功最骄傲的表达,他已经身处黑暗,也许正瞪着大大的眼睛注视着所有的一切,他的大儿子,他的前妻,他的女儿及其丈夫。
他已经与他的第二任妻子团聚,也许他已经知道了真相
我以要确保周玥生命安全为理由待在她的房内。
这实在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任务。周玥从洗手间出来以后,并没有主动跟我说话。在她心里我只是一个负责个人安全的小保镖,一个人形监控摄像头。即使做一个默不作声的人形摄像头也是令主人厌恶的。
她身上包裹着一件柔软光滑的淡粉色真丝睡裙,显得窈窕性感,找了一个紫色云纹靠枕垫在腰后,以那种优雅魅惑的姿态躺在豪华的欧式大床上,纤细白嫩的双足一上一下搭在一起,腿上放着一台微型电脑摆弄着,那双俊俏迷人的眼睛不时地瞟一眼电视屏幕,面容装得平静无波,可她的肢体动作却显得异常烦躁,心神不宁。
我一边观察着她,一边装模作样地在看书,一本刘宏业的女友送给他的书,赠书人的名字叫做徐慧慧。
就是在那个夜晚唯一与刘宏业通话的女人,我希望能从这本书中能找到些端倪。
正当我翻看着书中开头几页彩色插图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玥玥,”听上去是她的丈夫在门外。
紧接着,门开了,他肯定属于房间的安全控制允许范围内,而我们则不在他们任何一个人房间的允许范围内。
一道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他披裹着一袭藏蓝色丝绸睡衣,睡衣柔软贴身,显出魁梧健壮的身材,而领口附近的纽扣不经意地松开,露出强健的古铜色胸膛,看上去很有男人味儿。
他那双黑色明亮的眼睛盯着躺在大床上的周玥,英俊的面庞上厌恶与憎恨的神色几乎难以察觉地一闪而过,露出温和而迷人的笑容,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杯热牛奶,殷勤地说道:“玥玥,牛奶热好了,”
联想到他与周玥正在办理离婚,如果周玥死了,他将是最直接的受益者。我开始怀疑那杯牛奶,可人家也有可能是来修复夫妻关系的?!
一日夫妻百日恩,床头打架床尾和我的眉头微微一蹙,装作若无其事,低下头去继续津津有味地看书。
而他那冷若冰霜目光却落在我身上。“程小姐,我和我的妻子需要单独相处,可以吗?”
我只得望向周玥。“你先出去吧。我跟他说完话就想休息了。”我悻悻然地被驱逐了出来。
当我露出温和的笑容,心情愉悦地走进陈伟的房间时,他的房内传来一阵刺耳的咝咝声。
“有了,快过来看!”陈伟正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前,眼睛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兴趣盎然地喊道。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我们俩的脑袋很整齐地排列在屏幕前面。
陈伟正在调试我偷偷部署妥当的监控摄像头。
这是专门定制的监控摄像头,白色圆形的它极为隐蔽,趁周玥在洗澡的时候,我在那间华美温馨的卧房里面走了一圈。
大床对面白色大理石壁炉上方摆放着一尊高约一米的希腊女神雕像,面容姣好的女神头顶上带着常青藤花冠,手中捧着一盘葡萄,而我们的监控摄像头就藏在那盘葡萄当中。
监控屏幕在经历十多秒半明半暗的闪烁之后,显出极为清晰的彩色画面,伴随着电视节目当中的音乐声。
这视野就像在看一部美貌豪门千金与英俊小帅哥的艳情之夜专辑。
本来我不想具体描述他们做了什么,但是出于如实记录案情的需要,我还是平实地把发生的一切记录下来。
男人靠到了她的身旁,紧紧地挨着她,就像慈爱的母亲对待嗷嗷待哺的婴儿一般抱起她,将牛奶递到了她的唇边,那张俊美阳刚的脸庞透着爱慕和温存。
“陈哥,牛奶不会有毒吧?”我的心中一紧,奇怪的、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这也许是女人特有的第六感。
“不可能,没有这么笨的杀人犯。”陈伟断然否定。
男人的嘴唇一张一合,可我们只能听到电视节目传出的话语声。
这更像看一部爱情哑剧电影。
心若铁石的女人也抵御不了俊美男人的温情攻势,她很顺从地把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全部喝了下去。
我仔细观察着她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却没有发现任何不适症状。
正当我看得目不转睛、心存疑惑的时候,右耳后方的区域传来滴的一声,意识助理说道:“林觉来电。”
“接通,”我吩咐道。
“楚然,没有打扰你吧?”他似乎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真是奇怪,在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我的心不知所措地怦怦地跳起来,既好奇他的来意,又矜持地想掩饰我的欣喜,不知为何,我很直接地低声说道:“今天晚上我不能回来住了。”
“哦,”我无法从这一个简单的词分辨出他的情绪,可我觉得他有些惋惜,也许他一个人很孤独,需要找人说说话?!
“我就是想告诉你,”他说道:“以后你不回来提前告诉我一声,”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连忙答道:“好的,我可能最近都不能回来了,在出任务。”
突然,监控设备中传出的电视声被一阵激烈的喊叫声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