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月亮透过茶褐色的云层向下窥视,就像是一只狮子的眼睛,无数星星在无垠的苍穹闪烁,飞行汽车奇特的影子像飞鸟一般悄无声息地掠过深邃无际的墨色天空。
我刚刚离开办公室回到合租屋。
虽然我的小屋只有巴掌大点地方,仅仅够容纳一张单人床,一只松木衣橱,以及一张小书桌,可这是我在这个巨大城市的落脚处,我的私人领地、我的麻雀城堡、我的安全避风港。
我的周围一片漆黑,从一百二十层楼高的窗口透入一抹对面摩天大楼上巨大的立体电视屏上射出的刺眼光亮,正在实时转播著名歌手陈紫馨的演唱会。我从不亲身观看演唱会,囊中羞涩的我通常会以各种理由来打消这种既花钞票又消耗时间的愚蠢念头,想看对面就有,免费超大电视,这也许是地球上最大的电视。
立体投屏漫溢的光线从藏青色棉布窗帘的缝隙间钻了进来,像是来通知我,奚落我,仿佛在说:“嘿,你的生活是多么的贫乏无味,除了加班就是在查案捉贼的路上,而我们的生活是如此活色生香,那是由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构成。”
隔壁传来种种难以描摹的声音,那是只有一男一女单独相处才能发出的声音。我愣愣地望着被窗外透入的蓝色光线映出斑驳怪影的天花板,那令人驰思遐想的奇异动静让我的身体起了某种反应。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疲惫能让我自动忽略所有妨碍酣然入梦的可恶因素,窗外传入的歌声成了我梦中的音乐,而隔壁那令人心痒如同猫抓的怪异动静把我送入了一场噩梦。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向我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房门悄悄地打开了。
一道臃肿的黑影从门后探出脑袋,晦暗的烛光映出一张皮肉松弛的胖脸,金边眼镜,病弱的微笑和邪恶的嘴巴。
蜡烛在这个时代用得极少。可这个猥琐、阴郁的男人却喜欢自己制作手工蜡烛,一到晚上,那抹忽明忽暗的烛火便会飘然而至。
门被合上了。漆黑的房间中只看得到那抹如同金色花瓣般的鬼火在摇曳,我用被子紧紧地捂住脑袋,里面闷得我喘不过气来,不得已,我又微微撑开一条缝,从那条缝飘进来一抹熟悉的味道,里面混杂着他身上散发出来令人作呕的油腻味以及随着蜡烛燃烧而溢出的奇异香味儿。
我的心急速地跳起来。
一个浑身挂满肥肉的身体钻了进来,一只肥厚的大手伸了过来,将我一把搂到怀中。
他像头猪一样哼哼着,像是在欢唱,又仿佛在□□。
我浑身颤栗起来,却不敢出声。
“别怕,爹只是在检查你现在是不是成大姑娘了。”
可他不是我爹。
“然然,你们娘俩吃我的,穿我的,一切都要听我的。否则,我就把你们赶出去,不听话你就会变成无家可归的人,睡大街的滋味儿知道吗?不准逃,过来!”
那种令人窒息、濒临死亡的感觉扼住了我的喉咙,我身处厚重浓稠的夜,暗无天日的地底,这里没有空气,没有光明,没有希望。
生命的小小火焰在暗夜中颤抖
我惊慌失措地喘不过气来。
电话铃声大作,几乎要掀掉我的头盖骨。刹那间,不时缠绕我的噩梦悄然逝去,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嘟囔道:“什么事?”
滴的一声,意识助理接通电话,一个声音在我耳朵里说道:“紧急情况,立即前来报到,”
“我正在休假,休假——你明白吗?!”
“人是渺小的,工作是永恒的,休假是可有可无的。立即前来报到,马上!”那个声音坚持说道。
不对劲。“就来。”我答道,翻了个身爬了起来,随手撩起睡衣的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脑子里面昏昏沉沉。
明亮刺眼的光线从窗帘缝间透了进来。我走到窗前,刷的一声将窗帘拉开。夏日清晨的阳光从落地窗流泻而下,将我包裹住,冰冷的躯体感受着温暖和生命的气息。
透过这扇及地的大窗俯瞰,红彤彤的旭日跃出苍茫无际的地平线,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在恢弘巨大的城市上空。
水平方向的不远处一座在熹微晨光中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大厦巍然矗立,那是我实现毕生梦想的地方,一个神圣的所在,犹如正义女神忒弥斯正注视着这个六千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生活着三千万人口的伟大城市。
罪恶无所遁形。
“你还需要几分钟?”那个声音急躁地说道。我走进浴室,端详着镜中那个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的姑娘。她看上去面色苍白,那双平日里灵动明亮的眼眸透着疲惫,满是泪花。
我往胳膊上注射了一针十毫升的“焕彩”,接踵而来的震荡晃动着全身的每一块肌肉,大概持续了一分钟,紧接着,就像是灵魂回归,我转了一圈脑袋,彻底清醒过来,精神焕发。
看上去神采奕奕,睡得好吃得饱,这样的状态可以持续十个小时。
十分钟后我已经身处忒弥斯的心脏——公安局大楼的第一百三十层,特别罪案调查科。
“程楚然,你负责做会议记录。”一个身形矫健魁梧的中年男人迈着大步走进会议室,锐利的眼眸望着我,那张略显黝黑的国字脸上绽放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这样的工作很适宜刚刚从美妙休假中回来的年轻人。”
这就是我的师傅诸亮,自诩为正义女神的使者,一切罪恶的克星,看——他是多么自大。
可我就喜欢跟随着他。
会议室里很快就坐满了同事。
现在只是清晨七点五十,看上去昨夜有大事发生了。
会议室最前方的立体投屏上出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淡蓝色的天空下,飘忽的云影映在大厦透明的玻璃上,相互追逐着。
这是现代建筑科技的杰作——高达七百八十八层的微型城市,大厦的透明玻璃上闪烁着四个金色大字:“环球地产”。
“今天早晨,环球地产的保安在大厦七百八十九层的空中花园发现了总裁刘宏业的座驾。”
立体投屏上出现了一位身着藏青色制服的年轻人。他正站在空中花园某一处绿意盎然的角落,身后不远处停泊着一辆炭黑色的劳斯莱斯。
明媚的阳光下,炭黑色的车周身散发着晦暗的光泽,车窗的玻璃像面镜子一样闪烁着耀目光芒。
年轻的保安介绍道:“昨天夜里凌晨一点半左右,大楼的安全控制系统响起了警报。经过一番检查,我们确定楼顶的空中花园有异物闯入。昨天夜里的月光很亮,那东西就停在花园中央的大草坪上,形状看上去像是一辆汽车。
“我很吃惊,大楼有专门的飞车停泊点。从来没有人会把飞行汽车停泊在空中花园的草坪上,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也许是第一次面对镜头,他显得有些紧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补充道:“这个空中花园按照江南园林设计建造,里面有亭台楼阁,还有莲池和花园。处于安全考虑,公司规定每天晚上十点关闭,次日凌晨六点开放。
“而且花园的所有出入口都有安全控制系统管理,整夜既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出来。到达楼顶后,我看了看车牌号,发现这是刘总的车子。我有些纳闷,这么晚了,他把车停在这里,难道想在车里过夜。想到这,我走到车身旁,凑到窗前往里面看。
“可他的车子很高级,玻璃是防窥视的,借着照明灯的光亮,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后排座椅上躺着人,但我没法确定到底有几个人以及他们的身份。
“但是那辆车只有他才能驾驶,其他人没有安全授权连门都打不开,所以我猜想躺在后座上的人就是他。根据公司留存的刘总的出行安排,我了解到他昨晚参加了由环球地产赞助的大歌星陈紫馨小姐的演唱会。
“刘总平时经常会带不同的女人来公司,这次估摸就在空中花园,想不到他这把年纪还能玩得这么浪漫。我恍然大悟,心中很羡慕,我琢磨着车里面肯定是两个人,我不敢也不能打扰他们的好事,所以我连忙悄悄地离开了。你们也知道,我们做安全工作的,只管安全,其他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回到安全控制中心后,我左思右想还是有些疑问。现在是春天,晚上的温度只有十五度左右,楼顶的温度更低,接近零度,在那里看着漫天星辰的确很浪漫,可打着哆嗦干那事,就是生龙活虎的壮小伙也吃不消。
“于是我查询了昨晚演唱会后陈小姐的动向——她住在酒店!这时,我意识到有些蹊跷,马上就报了警。现在警察已经将楼顶封闭。
小伙子那张憨厚的面庞涨得通红,既胆怯又兴奋,人们总是能从新闻上得知一件件耸人听闻的故事,可亲身经历该是多么罕有的机遇。“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他用好奇的目光望着我们,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需要面对那么多双警察的眼睛以及询问。
“刘总有夫人吗?”坐在我斜对面的一个声音问道。
“他的夫人在十年前去世了,从此以后,他就过上了逍遥快活的日子,你看,他从不缺女人,换着花样来。”小伙子评论道。
“他有儿女吗?”
“当然,他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们都在环球地产担任要职。”
“他与儿女们的关系如何?”
“我只是一个保安,我想这个问题需要他们自己来回答。”
“请你把负责现场勘察的警察叫过来,”师傅诸亮果断地打断了所有的问话。
投屏上出现了一位身着黑色警服的中年人。
“老张,你有什么发现?”师傅直接问道。
“汽车周围没有发现任何脚印,显然汽车一次性降落在那个位置,然后就再也没有挪过窝。”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在汽车厂家的协助下,我们打开了汽车。汽车的后排座椅上躺着一个人,根据初步检验结果,死亡超过五个小时。经过保安辨认,死者就是刘宏业。
“车内没有发现第二人的痕迹,所有的指纹、脚印都是刘宏业的。而且经过初步检验,刘宏业身体上没有任何伤痕,全身青紫,应该是缺氧造成的。
“具体的死亡原因需要解剖后做病理检查才能确定。”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我们马上把车子和尸体带回来,对车辆和尸体进一步检验,检验结果明天可以出来。”
立体投屏上的视频连线切换到了案情背景介绍环节。
“大家现在看到的是本市近一年内发生的类似案件,死者大都是成功的商人、明星、网红甚至还有政府官员。看上去都是突发疾病死亡,没有第二人的存在,可太多的突发疾病死亡只能用反常来解释。
“现在我决定把这一系列奇怪的死亡案件合并调查,你们每个人都需要把所有的案情资料细细研究一遍,明天将分组进行追踪。我有一种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导演了这一切不把他找出来,死亡便不会划上句号。
“有这么一个人或者一伙人,他们与过往的罪犯迥然不同,他们是极为狡猾的、隐蔽的、高智商的危险分子。我不想抬高对手,但是实事求是的人从不夸大其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