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命运
山风呼号。
一团火球在悬崖下弹跳滚动,三两下后消失,雪山群恢复阴茫茫。
石头感觉被一团白光包裹,一如三年前。
石头从记事起就生活在雪山草原,七岁那年又送入山寨,与一批又一批的师兄弟们一起成长,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参加过三次乞灵仪式,每一次都是长时间的疼痛中死去活来,十二岁那年的最后一次在床上躺了半年。
迷迷茫茫中乘着一团白光到处飘,变成一个盲童,生活在一个全新的社会里。
被人遗弃,在孤儿院里长大,上盲人学校、学按摩手艺、十八岁不到就上班,每天回到单间出租房里和隔壁的小胖厨师吹牛打屁,倒是按摩过不少的男男女女的身体,却连女性的手都没有真正的牵过。
人生第一次领到工资的晚上,在小胖子的盛情下喝了两杯白酒,然后被一个声音反复的、不停地呼喊,迷迷糊糊中乘着白光回到山寨,还是躺在床上被无尽的剜心部肝的疼痛折磨。
——原来是场梦。
可是梦没那么真实,但是梦中的自己也没有真实的见过一眼……
自小被送入吐番山寨,山寨是由大周王朝的豪门贵族建立,意在培养忠诚的侍卫、随从、死士,他们认为最严酷、不受世俗侵染的地方,培养出来的人更纯净,更忠诚。
山寨内严禁讨论门阀贵族、皇亲国戚等事件,石头通过只言片语了解到,周王朝类似于宋朝,有些历史事件完全类同,二十四年前钦宗靖康年间,同样被金人攻破汴京,掳走徽宗钦宗及赵氏宗室,如今与南宋一般定都临安,最令石头奇怪的是大名鼎鼎的岳将军没有人听说过,倒多出一些没有听过的名人名将,石头也懒得去想这些事件,至今都怀疑那是一场冗长的梦。
石头醒了。
被尿胀醒的,明亮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摸索好一会后穿上兽衣皮氅,裹着焦黑奇臭的大氅爬起来。
耸立在眼前的是通达天际般的群山雪域,绝壁般的山体如从天上落下来,轻轻地安放在草原上,群山峰头在明媚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靠近雪山的草原上衍生出大大小小明亮如镜的湖泊,一个个温柔的镶嵌在茵绿的草原上,天空蔚蓝白云悠悠,风中带来青草的气息。
师兄们在不远处忙碌,生火,洗涮。
全身酸痛,后脑勺焦疼,转动间像撕扯头皮,最难受的是裆下的重要部,一动一擦间如撕肉一般。憋得慌的石头一口口的吸着凉气、迈着鸭子步往湖边上走,粗糙的皮毛摩沙裆部,每一根毛发都变成钢刺,仿佛扎入灵魂。
“狗日的赵全。”小咒骂一句。
胡玉平心细眼尖,丢下手巾事物跑过来搀扶,“多躺会,昨夜还以为你死了,我还记牢日子,以后好多给你烧点纸!”
石头——
“你……算了!憋不住了,帮我搂住皮袍……”
边说边解开袍子褪下皮毛裤,露出肿胀变色的局部。
“……你,你,这是被毒蛇咬过,还是烧焦了,恁的像根烤熟的胡瓜?啧啧……我们是两指拈着,你这得单手把住!”
“嘶……你大爷,别戳,疼……”
深吸一口气,鼓起莫大的勇气,一口气压到底喷射而空。
“快,掬几把雪水浇到上面!”
胡玉平哦了一声,连忙捧水过来往上浇。
“嘶……舒服。”
胡玉平见状又捧来雪水往上浇,手指一不小心戳上去。刮落新结血痂。
“啊——”
石头捂着档疼得跳脚。
胡玉平连连赔不是,然后被一脚踢飞。
石头——
急急忙忙转身,兵头手掌搭在肩头,脑袋凑上来要看个究竟,石头连转,兵头偏要绕上前。
边转边跑,终于是胡乱的搂上毛裤,忍着疼,苦着脸,对兵头嘿嘿干笑。
顾兵——大伙称兵头。
顾兵外形潦草,脸色腊黄油污,油腻的头发像狗啃过一样,都是他自己杰作,没事时拿刀随便削的,一双眼睛亮得出奇,似藏有刀光剑影。
石头被他看得心慌,不由得侧过头,顾兵冷冷的打量石头几眼离去。
胡玉平凑了过来,絮絮叨叨讲起昨夜之事。
前夜拽着赵全一起坠下悬崖,落在厚厚的雪坡上,变成雪球翻滚到山坳,幸好兵头带着人回来救下两个人,为了不耽误回番寨的行程,众人历尽艰辛把昏迷的石头抬下来。
顾兵丛在人群的外围,半眯着眼扫视众人,石头几次想表达謝意,而他那副永远冰冷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让石头心里有点发怵,几次尝试后作罢。
草原平缓清新,食饱喝足的一行人轻快地赶路,尾随的石头叼着一根嫩草,津津有味地咀嚼青涩的味道。
少年心性的众人不时打骂笑闹起来,黄昏的阳光洒到草原上,美丽又安详,趟过眼前的小河,越过前面的草坡到达约定的地方,性急的人冲入小河弄得水花四溅,在笑骂声中趟过小河跑远。
落在后面的石头低头爬上坡顶,一头撞在小龟公胡玉平的背上。
世界静止一般,没有风声与虫鸣,连血液都停止流动,心跳声慢慢变大,震得头脑袋发空。
一群甲胄森然的骑士泛着冰冷的光泽,刀出鞘、弓上弦成扇形的包围着他们,或者说他们一头撞进早己布置好的陷阱。
——杨教头赫然在骑兵之列。
石头觉得周围变得飘忽起来,整个世界变得轻飘飘的,轻飘飘的往上浮,心又一阵一阵的下沉,奇怪的是自己想到番寨里的那条怀孕的狗,再也摸不到毛绒绒的小奶狗了,还藏在床铺下的七零八碎……
胡玉平扭曲的面孔在眼前渐渐清晰,石头寻回一些知觉,声音也慢慢的清晰。
马声嘶嘶,狂风吹过山坡,厉喝声夹杂吼叫,各种声音响起。
跑……
拼了……
叛贼……
趴下……
人影晃动,有血花飞溅,弓弦震颤,不时的有人惨叫倒地,沉闷地打击声如鼓点般传来。
石头大脑空白,身体似乎锈住。
身体一抖,钻心的疼痛从大腿上传来,不由自主的歪倒,劈头盖脸的打击声伴随喝斥声,石头被人按在草地上用铁链锁住手脚,粗暴的扯出深入的箭矢,然后像货物般地堆到笼车中。
草原上凉风习习,残阳如血!
半刻钟不到,手无寸铁的师兄弟们全被塞入笼车中,几乎人人带伤。
笼中的师兄弟们茫然的看向彼此,透过木柱的缝隙把仇恨和不解的目光投向杨教头,厉声的责问、叫骂……
杨长河留下一个得意的笑容,打马扬长而去。
骑马的士兵抡起手中的刀背胡乱的劈下来,一通哀嚎,受伤的同伴发出带着哭音的呻吟。
笼车在黑夜中靠近一支庞大的驼队,一些西域胡商着装的人围过来像打量商品一番,笼车拉到一个角落处,和另外两个同样装满人的笼车并在一起。
笼内衣饰装扮各不相同的人堆压在一起,安静的像堆货物,一双双木然的眼神如出一辙……
一群如牲口一般的奴隶。
月落日升,驼铃悠悠,驼队傍雪山而行,车轮碾过青青草原。昆仑雪山延绵万里,十天后,脚下的青草变成黄沙碎石,驼队准备充足的食水后进入沙漠。
笼车里的奴隶早已变得麻木不堪,空洞洞的眼睛里只有景色在变幻
所有的奴隶被赶下车,用铁链挨个串好挂在大车上,冷风如刀穿皮适骨,尤其是到了晚上可以生生的把人冻到粘在地上起不来,一众奴隶学着那些大牲畜般挤在一起,依靠彼此的体温度过漫长的夜晚。
缺水少食,奴隶在士兵的眼中贱如草芥,为给自己找点乐子,士兵举着漏水的水袋沿着铁链前行,嬉笑的看着奴隶仰头追赶,还故意来回甩动水袋以挑起争端。
于是,人变成野兽。
一只手指从眼眶中插进去,然后拎在手中任他哀嚎至气绝,顾兵凶狠的眼神和狠辣的手段震住所有的奴隶,也让同一条铁链上的师兄克制原始的欲望。
漫长的黄沙路折磨所有人,烦躁的士兵们行事越来越无顾忌,捉弄、鞭打引不起他们的兴趣,几个女奴遭受非人的折磨,最后,如一只只干瘪瘪的皮囊,丢在漫漫黄沙中。
顾兵乞求,不时从杨教头那里讨来半袋水、两把青稞或骆驼的饲料,也让一众师兄弟免于遭受士兵的毒手。
赵全死了,那张凶狠阴冷的脸早已形销骨销,头脸干枯张开老大的口,深陷的眼窝看向天空,赵甲只来得及为他捧上一把黄沙片被铁链拖走。
另外三名受重伤的师兄也相继死亡,石头手中握着郑安师兄攒下来的半把麦麸,死死的别住自己的头不敢去看师兄倒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