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分？尤为亲切也
少女翻动着眼前的信书，对于修炼的不安与苦闷好似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提笔，却不知写些什么。书中这个陌生的家伙，或许是闲来可以消遣消遣的笔友吧。
只见恍惚的片刻，纸上又浮现字样:“不知嗅事何处寻，但问且问似高军。”
“高军？”少女对此感到疑惑，但想来是自己孤陋寡闻，便没有太过在意。便回道:“阁下不必拘泥，这是信书，并非会谈，畅所欲言即可，不必拘于礼节。”
另一边，圩药对此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只是有一颗八卦的心，哪里拘泥了？这只是不好意思开门见山地说我要八卦罢了。于是，他提笔写道:“我想知道些嗅事。”
少女看见此言，不禁笑颜浮现，身上的衣绸在此刻轻盈了不少，她想戏弄一下眼前的少年，但又不知从哪里开始戏弄。思来想去，费去不少时间，让信书另一边的圩药为自己的措辞感到有些不安。他想，会不会是太直接了，以至于对方失了雅兴，不愿与自己往来；又或者是让对方感到自己的低俗，可这道理也不通啊，对方起的书名相比那些儒生之作，已经是地气得不少了；还是说冒犯到人家？也说不通啊，对方让自己畅所欲言，难不成还要出尔反尔？奇了个怪，这日子，一天天的，烦死了。
在圩药苦思冥想的时候，纸张之上，终于浮现出文字来:“久等了，实在是抱歉，刚才有事耽搁了，不是故意不回你的。”
“啧”的一声从圩药的嘴中传出，他似乎是想起了某个人也是这般措辞，却又不好点破，只好回答道:“没事没事，就是想知道一些嗅事，还方便告知吗？”
“当然，那我便开始讲了。”书写的文字浮现在纸面，虽然双方并不知彼此姓甚名谁，但是诉一下心肠未必是件坏事。
在很久之前的某一天，大抵是懵懂的年纪吧，女孩坐在路边的石阶上，望着来往的人群，听着嘈杂的声音。吆喝声、轱辘声、洒水声、说笑声、刀落声，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人间烟俗就该如此吧。锱铢、膘肉、丝绸、车马、果蔬，世俗的欲望就在其中吧。女孩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目光所及已不是这人间。她眺望着远方，似是在寻找心中所念之物，她心之所向，她朝思暮想，她求之不得，她寤寐思服。她望不见，得不到，只能耷拉着脑袋，瞧着脚边的碎石。不知何时开始，酒气传到了女孩的鼻腔，她循着气味望向来源，腰间挂着土黄色葫芦的少年，踩着虚浮的步伐。路有行人，他偏头可避；路有坑洼，他踮脚一跃。像一个顽童在人间作乐，像一个乡人在增长见识。不似少年，更像酒鬼。
“呦，小女娃子，嗝——”少年打了个酒嗝，“怎么小小年纪，看着这么颓啊？”
女孩看向少年，脸上带着不屑与鄙夷，她不加理睬，不予理会，转身便要打算离开。少年取下腰间葫芦，抿了一口，笑呵呵地道:“原来，是被人赶出来了啊！呦呦呦，不得了啊。”
女孩听到这话，停下脚步，转头瞪了少年一眼。看着少年自顾自地说着话喝着酒，女孩收回目光，正要迈出下一步，便发觉有人拽住了她的衣服。她回头，只见少年已来至她的身后，她顿时感到一阵寒意，在她惊愕间，不远处砸下了一个小盆栽。她循声望去，正是她将要走的道路，此刻路中间满是碎瓷和泥土，纤细的花骨早已不成模样。她再次看向少年，只见少年那乌黑的头发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些许。少年高出女孩一截，此刻，女孩看不清少年的面孔，只听见少年轻声说道:“既然这样，不如陪我走这余下半生，怎样？”
女孩一头雾水，她现在还未理清现状，待到她的意识回过清明时，早就不见少年的人影，夜幕之色，可知人间灯火阑珊，更知梦已初醒。
“这是嗅事？”圩药不禁提笔书写。
“更像故事对吧？不爱听吗？”
“不尽然，我只是觉得你这梦挺有趣的。这少年有趣，你也挺有意思的。”
“说笑了，我为什么不能是那个少年呢？”少女嘴角不自觉扬起，她或许觉得这样的小趣也别有一番滋味。
“那我期待后面的故事。”圩药回答道。
“那我便继续了。”少女心头上的烦闷，在此刻消散了不少。
女孩从梦中醒来，睁开的双眼看见的依旧是破旧的顶板，身边有不少跟她同龄的孩童正在酣然大睡。月光从窗边投进屋内，使得房间并不黑暗，她可以清楚地听到身边人的呼吸声，她可以清楚地听到身边人的呓语声，她可以清楚地听到身边人的吧唧声。她不觉夜幕有多久，她只知道在她懂事的时候，便在这座流人所。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向往外面的天空，她曾在这里听闻世界的新奇，她曾在这里听闻世界的广大，她在这里向往着外面的生活，却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从这里离开。她发着呆，脑中回忆起梦中那少年的身影，以及少年所说的那句话。静静的，她重新回到了梦乡，她依旧坐在路边的石阶上，呆呆地望着远方，仿佛是在等待少年的到来。
忽然间，有一阵不同寻常的脚步声传来，她循着声音，向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一名中年男子，腰间挂着一个白色的葫芦，朝她走了过来。男子的装束从未见过，但可以看出他那腰间的葫芦与他的装束实在是不太相称。男子走到女孩的面前，他那看不清容颜的脸庞微微颤动，像是在露出微笑。男子轻启嘴唇，问道:“要跟我走吗？”
女孩早已准备好措辞，反问道:“为什么找我？”
男子并没有因此感到惊讶，只是亲切地回道:“因为你好玩啊。”
“不要。”女孩表示拒绝。
“那我下次再来。”说完，男子眨眼间没了踪迹，女孩也从梦中再度醒来。
女孩按照流人所的安排，从早到晚忙上忙下，打扫着这座流人所。辛勤劳动换来的东西只有勉强果腹的面包碎屑和尚可入喉的清水。女孩在流人所里，与其他孩童一起作息与辛劳，没有足以饱腹的食物，只有望不到头的日子。在这里，没有孩子会反抗，因为管理这座流人所的并不是什么善茬。动辄打骂，不时还会克扣酬劳。
女孩在如此的环境下，又生活了一个月。这是自她懂事起的第一个月，她依旧向往远方，可她却无法离开。这天夜里，她再次回到那个梦中，这一次，男子早早就来了，他腰间的葫芦已经染成了紫色，却依旧与他的装束格格不入。男子再次询问女孩:“你要跟我走吗？”
女孩依旧是以问题回复他:“去哪？”
“去你想去的地方。”
“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好玩啊。”男人的话语依旧亲切。
“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女孩的目光在期待着某种回答。
“能让你与别人不同。”
“你能陪我多久？”
“最少十年，之后你要见我，就只能亲自来找我了。”男子取下腰间的葫芦，笑吟吟地看着她。
“为什么要找我？”女孩的又一次询问让男子有些不解。
“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回答我。”女孩的语气平和，却透露着一股蹩脚的无理与霸气。
“因为你好玩啊。”男子重复之前的回答，而这一次，女孩并没有拒绝他，只听见女孩说道:“我跟你走。”男子听到这个回答，将手中的葫芦递给了女孩，温柔地说道:“那明天我带你出去。”
女孩接过葫芦，流光的紫金色让女孩感到有些新奇，她好奇的询问这是何物。只见男子咧嘴一笑，“你的酒。”
梦，再度醒来。这一次，阳光透过窗户，照耀在女孩手里的葫芦，紫金色的光辉闪映在女孩的脸庞。她抱着葫芦，嗅着葫芦里的醇香，她有些惊讶，而这时，管理流人所的人走了过来。他拉住女孩的手臂，把她从房间拉到流人所的门口，便回去了。女孩抱着这酒葫芦，茫然地望向周围，发现了不远处正背对她的紫袍人士。那人转过身来，看着女孩，开口道，“走吧。”
圩药等了许久，都不见纸上再浮现出新的字样，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提笔问道:“然后呢？”
少女此时对这位笔友有了别样的观感，她回答道:“后面的内容可不是免费的，得等价交换。”
“我手头上没有你这么好玩的故事，不然我也不会打开这本书。”
“你能说是最好不过，我要的只是希望你下一次能继续听我讲故事。现在我有急事，暂且没有时间，可否下次约好，于此书相聚。”
圩药摩挲了一下手指间那一枚枚戒指，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从戒指中取出了一坛小酒，提笔写道:“我这有一样东西，你方便来取吗？”
少女思索了一下，望向房门，回答道:“我可以让人去取。”
“这样也可以，那我放在藏经阁的门口便。不过，你不问问是什么东西吗？”
少女嘴角此刻微微上扬，回答道:“我的酒。”
圩药反应了过来，回道:“你有故事，我有酒，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两人约好，在日后的某一天，于书中相聚。
……
林涵合上了书，她望着一旁的《君子有云》，不禁陷入了思考。这书，没人喜欢讨论吗？
……
穿着紫袍的柒枝伸了个懒腰，合上了书，走出了房门。下人们发现正要出门的柒枝，忐忑不安地迎了上去，低下头卑恳地道:“少尊者，请您暂且不要外出，圣人们吩咐小的要告知您一声，小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柒枝打断，“别叫我少尊者，我那便宜老爹给我扣的这顶帽子我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下人们颤颤巍巍，连忙跪下:“小的恳求少尊者恕罪，小的真的无意要冒犯少尊者。”
柒枝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她轻声说道:“我喜欢别人叫我小姐，如果明白的话就起来，然后帮我把藏经阁门口的酒拿过来。”
“是的小姐。”只见一阵风掠过，跪在地上的下人们顿时没了踪影。柒枝嘴角一抽，她此刻是真想吐槽，拿个酒用那么多人吗？
……
林涵盯着手边的《君子有云》，想着之前起码还有人写点东西过来，如今听说新生要来报道，这本书就彻底没了动静。现在有空翻翻，也不见有新的字样。虽说藏经阁那边看不到太久之前的对话，可自己手上这本，可是原本，是可以保留过去的对话的。可是院里的人一听到三界院要招收新生，这本书就再也没有出现新的字样了。林涵无奈地叹了口气，随意地翻了翻眼前的书。现在是既不能修炼，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好闷啊。
“咚咚咚——”《君子有云》传来三声敲响，有人。
林涵翻开书，只见白纸上浮现出一行文字，“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日相见，果真留恋。道不清缘由，说不清故里，只知于此间，应该见见你。”
熟悉的开场白，是那呆子。“圩药。你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