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破暗 第六章:李玄沉
落云比飞凤细心得多,她转眼看到苏影拳头中渗出的鲜血,不禁吃了一惊,连忙凑到苏影身前,用衣袖掩住苏影的拳头,柔声细语地道:“别怕……看不到就不会犯晕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香味……
好遥远的温暖感觉啊……
“能再见到你们……真好……”
苏影的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一句话,鼻尖一酸,险些就流出泪来。
飞凤微微一愣,不解地道:“少城主,怎么这话听起来好像生离死别似地?大夫说已经没事儿了,好好修养几天就没事啦!”
苏影不着痕迹地用手背抹了把脸。
“没什么……只是刚才一直在想爹走之前和我说的话,他说得对,我想改变自己!”
说着,将鲜血淋漓的手掌摆到眼前晃了晃:“我刚才一直尝试着克服我怕血的性格,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你们看,我这不是没事吗?”
“哎!”
两声惊呼,两女不可置信地捂住小嘴,面面相觑。
这还是往日那个一见血就昏过去的少城主?看他一脸淡笑的样子,分明就连那伤口的疼痛都根本没放在心上啊!
伤口疼痛?
那终究只是疼痛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无法弥补的遗憾,那才是真的痛!
苏影苦笑一声,随手想扯下衣角包扎一下伤口,不曾想凭自己眼下的手劲,竟然连衣角都撕不动,接连用力了几下,仍是纹丝不动。
随后反应过来,鼻头又是忍不住发酸。
这里……不是矿坑啊……受伤了不用扯衣服来包扎了……
落云连忙从旁边柜子里取出一块棉布,一边包扎一边没好气地道:“这伤不会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吧?”
苏影笑着微微点头。
“你!”飞凤几乎跳了起来,抬指弹了苏影额头一下:“你想克服晕血的性格就让那些侍卫们放点血出来就行了!何苦和自己过不去?”
侍卫们……
苏忠、苏闲、苏定……一个个名字与一张张刻骨铭心的脸庞在记忆深处笑着。
“我有父有母,他们难道就是天生天养?他们能受得伤我就不能受伤?他们可是我的……兄弟啊!”
苏影梦呓般地低声自语着,一声兄弟,蕴着万千情感,就连飞凤都听出不同寻常的意味了。
在她们感觉中,如果这话是苏龙城主,又或者是李玄沉将军说出来的,她们会觉得理所当然,但是,这话却偏偏从最不可能的人口里说了出来。
不仅仅是说话方式,就连性格都变了。
如果不是这张脸再熟悉不过,她们几乎都要认为眼前的少城主是他人假扮的。
落云与飞凤对了个眼色,两人相交多年,彼此想法一个眼神就能明白,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隐忧。
于是,落云微眯眼角,眼珠往东南方向瞥了一下。
那意思是赶紧去找李玄沉将军,让他过来看看。
飞凤顿时会意:“少城主,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说完,一溜烟跑向东南侧的侍卫居住阁。
自从苏龙过世后,李玄沉就住进城主府的侍卫住居阁,对于苏影,他是黑脸白脸红脸各种脸都唱遍了,却始终改不了那懦弱的性子。
最终,本着‘这小子虽然懦弱不成器,好歹没像那些纨绔欺男霸女横行街市,索性就让这小子当一个富家翁吧,这落凤城就由我来替苏大哥守着!’的想法,也就由得苏影胡闹。
不过,这次李玄沉是真的怒了,人是坐着马车出去的,回来是横着的,要不是性命无碍,跟随苏影的那二十名侍卫就不是打军棍的惩罚了,李玄沉都想活剥了他们的皮。
李玄沉负手站在院落,紧皱着眉,原本就严肃的脸看起来越发严峻。
往左右踱了两步,站定。
还寻宝!一张假藏宝图都看不穿,由着人当傻子一般耍得团团转,我还想等着这小子自行醒悟呢,看来是没指望了,那小子以后休想给我跑出去寻宝。
至于那个天天鼓捣假藏宝图的秦骄……
心底一声冷哼,李玄沉眸子微眯,闪出锐利的光芒。
就在此时,庭院外急匆匆的步伐由远及近,李玄沉听出这是飞凤的脚步声,脸色不由得一喜,一个闪身就掠出庭院之外。
“飞凤?那小子醒了?”
飞凤连连点头,脸色却有些异常:“醒是醒了,但是……”
李玄沉脸色陡然微沉:“但是什么?”
“少城主他,有些奇怪。也说不上来哪奇怪,人嘛,还是那个人,就是……感觉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地。”
李玄沉微皱眉头,抬手吩咐守在庭院门口的一名侍卫:“去通知徐大夫,带他来城主府。”
“不管怎么说,醒过来了就是好事,走,去看看这小子。”
还未走到寝室门口,远远地就听到落云那丫头风铃一般的笑声,李玄沉脚步微顿,也是透出一丝诡异。
他很清楚苏影对于落云飞凤这两丫头的情感,无关男女之情。
由于打小失去母亲,落云飞凤的出现恰好填补了这个空缺,于是,那小子就将对于母亲的依恋转移到了她们身上,当她们是姐姐。
怎地……这好像还聊上天了?
李玄沉示意飞凤别出声,静静地站在门帘侧方。
刚到变声期,既有些童音的清脆,又带着点嘶哑的嗓音非常有特色。
“落云姐,再和你说一件很有趣的事儿。”
“不会又是侍卫团里的事儿吧?”
“猜对了!别说,我这侍卫团里的趣事实在太多了,大概是半个月前,苏定把苏蛟按着揍了一顿,然后苏忠就问苏定,为什么打他,苏定说是苏蛟让打的,苏忠就火了,说,让你打你就打啊?那让你吃屎你吃不吃?苏定听了大怒,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声音顿了顿,接着道:“过了一会儿,苏定急忙叫来苏闲,和他说,快去看看苏定干什么去了……”
李玄沉听着,紧抿着的嘴角突然一撇,似乎想笑,又忍住了,那边落云还有些没听懂,懵懵地道:“是不是苏定又去打苏蛟了?”
飞凤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飞凤姐,来得正好,快和落云姐说说苏定到底干嘛去了……”
飞凤对着李玄沉投过来的视线吐了吐舌头,然后想起关于苏定干嘛去了这个问题,不禁浑身上下一阵恶寒,抖缩了一下肩膀。
李玄沉也隐隐感觉鼻端有些古怪的味道,轻咳了一声,绷紧脸庞,撩起门帘走进房间。
只这一声轻咳,苏影就是微微一震,脑海中闪过那位面色冷肃,性格与父亲极为相似的男子。
李玄沉!
昔年跟随父亲前往擎天峡战八国精锐那批人中最强的一人,那批人就是炎凰军的前身,其人不仅身手达到了武师中阶,为人更是谨慎缜密,值得托付大事。
父亲在世时,李玄沉就是炎凰军的唯一副统领,父亲过世之后,将所有军权全都交给了李玄沉,这就等于将整个落凤城都交到了李玄沉手里。
可以这么说,是他撑起了父亲过世后的落凤城。
当年随着父亲前往擎天峡时他才十七岁,那时,他不过是武者三阶境,那场战斗他临阵突破,越阶斩杀了一名武师二阶境的敌人,自此,被父亲提拔到炎凰军副统领的位置,悉心教导。
到如今,武师五阶境的他已是落凤城的最强者。
身长八尺,剑眉虎目,站着不动时就仿佛一根擎天之柱,仿佛天塌了,也能用肩膀给扛回去。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身影,不苟言笑,令行禁止的作风,隐约就与记忆中父亲的影子渐渐重叠。
看着眼前这道身影,苏影忍不住想起那个长久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从神州极南到落凤城只有一条天险道,沿途有一涧天、飞凌渡、夹山岭、擎天峡、黑泽沼、葬骨岭六大险地,任何一道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地,到底是怎么让人打进来的?
他在回忆,李玄沉也在回忆。
试图将眼前这个小子与记忆中的小子重叠一起。
如果不是其内在气息与苏影完全一致,找不出任何诡异之处的话,李玄沉绝对会第一时间将这小子给控制住。
魔法中有一门能控人心智的法术,名为傀儡术!中了傀儡术的人,其灵台昏晦无光,以源气探查的话,会发现灵台深处有一团阴影,那就是困着中术者原本意识的锁灵雾。
动用源气细细观察之后,李玄沉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帘门到床边大约十步距离,从卷起珠帘第一眼开始,到走出两步距离,李玄沉就发现了诸多不同。
过去,这小子不管何时躺在床上,总是微蜷着身子,喜欢将半个脑袋埋进被里去,绝对不会像眼下这样,用一种特殊的状态倚在床帮上--被子底下的右脚屈起,左脚用一个有些别扭的角度往侧方伸,一手靠近床,另一手靠近枕边。
这是什么姿势?
如果枕边有一把匕首之类的兵器,一旦发生意外,可以在第一时间拿到兵器滚到床的另外一边。
只有在常年处于危险边缘,随时都保持着警惕的人才会在无意识下做出这个动作。
第二,过去这小子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别人语气稍重,他就开始瑟缩,连带着说话也开始结结巴巴颠三倒四。可刚才那番逗趣的话就连一些拙于言语的普通人都说不出来,这小子竟然说得流利之极,言语中可见思路清晰。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包着白纱的伤口,以及被上残留的数滴血迹!
这小子怕疼,而且见血就晕!这是十几年的老毛病了,改不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辈子都改不了。
就算正常人面对眼前一滩血迹时,就算心不在此,视线也会有意无意地聚集到那个位置上。
但是,这小子面色如常,对眼前被子上的鲜血视若无睹!云淡风清!
只有那种见惯生死,刀头舔血的人,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这,就是最大的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