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报丧鸟08
是野心勃勃的人,那就实现像天空那样的梦想。只是笼中鸟的话,那就实现一只鸟那么大的梦想。
在今夜,甚尔即将实现一只囚鸟的愿望。
他摸索着口袋,只摸到了自己尚未送出的礼物。是柔软布料堆积成的手套,触摸到的时候就会感到层叠的温暖。
这本来是为麻烦鸟准备的东西,可是现在好像已经错过了将这件礼物赠送出去的最佳时机。
甚尔对他说:“拯救他人不能算是你自己的梦想。你自己呢?喜欢的东西、渴望的东西,总该有一个吧。”
尚未离开笼子的小鸟试探着朝外伸出手。
他想了很久才问:“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甚尔于是露出了笑容:“这样就对了。你听说过金骰子吗?”
他攥住了星明的手,让星明能够稍微倚着他,摇晃的身体不至于立刻栽倒下去。甚尔口中的全是星明没有听过的事情。
星明就像甚尔预料的那样问:“金骰子是什么?”
“如果一个人能在全凭运气的游戏中连续获胜的话,他就会被叫成是金骰子。”甚尔兴致勃勃的说,“如果他是依靠作弊才获得胜利的话,那就是铅骰子。铅骰子若是被发现了,就会被打断手脚……”
甚尔忽然想起了孔时雨说的那句烂人。
甚尔的声音停了下来。
他试图再找点话题,像是音乐或者绘画之类的东西,再不济也应该是最近流行的音乐或者是游戏之类的东西,可是当甚尔试图说点什么的时候,能想起来的就只有烂透了的世界。
他尝试为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小报丧鸟讲一点外面的世界。
他什么也没有能够想起来。在这个时候,甚尔才发现,他对自己习以为常的这个世界是如此一知半解,以至于甚至拼凑不出半点有趣的事情讲给这只蠢鸟听。
……甚尔拼拼凑凑了半天,最后才说出了这样一个金骰子和铅骰子的故事。
五条家的小少、咒术界的报死鸟当然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
星明当然听不懂甚尔在说什么,可是那些是他还没有接触过的世界,光怪陆离之中带着自由的味道。他专注地听着甚尔的话,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是向往还是好奇。
等到甚尔戛然而止的时候,星明问他:“您是累了吗?”
根本就不是这个原因。
可是甚尔想了半天,他还是没有能够把自己微妙的想法说出口——怎么看这都完全不是适合说给星明听的事情。
于是甚尔换了一种更加轻松一些的态度,他对星明说:“如果全部都告诉你的话,就完全没有乐趣了吧?怎样,要跟我走吗。”
他握住星明的手。瘦小的报丧鸟骨骼也如鸟类一样纤细,苍白的手腕上映着月光,几乎能够看到血管的颜色。
星明指了指外面,他说:“这里设置了单向的结界,如果我从这里离开的话,‘他们’就会察觉到。”
“我比任何存在都更强,所以没有关系。”甚尔打断了他,他问星明,“和你告知我的死期、和结界、和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有半点联系,只要你说出来,这一切都可以实现。”
星明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是甚尔的攥着他的手是如此用力,以至于根本没有要让星明逃避的意思。
尽管面前这只小报丧鸟的脸上已经带上了不明显的惶恐,可是甚尔仍旧固执攥住了他的手。虽说他看似是给了星明一个选择的机会,但说到底甚尔根本没打算让这只没见过世面的小鸟拒绝他。
终于,那挣扎的力度小了下来。
甚尔看到面前这只傻鸟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于是甚尔露出了一个笑容。什么告死的预言,什么囚鸟,什么血之甜品,全都被他甩到了一边。
甚尔伸手就把这只小鸟抱了起来,又伸手帮星明把他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装饰品全都扯了下来。夜深人静,在进行告死仪式的当天,院落中通常是不会有人的。五条家的家仆们从上次开始就不再被允许接近这里了。
以至于夜深人静之时,当甚尔堂而皇之地推开房间的门,只看到如水的月光似流淌而下,映照在星明的脸上。
报丧鸟的双瞳比月光还要更加透彻一些。
在踏出这个房间的之前,星明稍微扯了扯甚尔的袖口。于是禅院甚尔就满不在乎地腾出一只手来,随意揉了揉星明的头发,他看着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的星明,忽然笑了起来。
是甚尔许久不曾有的开怀,像个人类一样露出笑容。他就算怀里还抱着一个星明,跳跃着踏上围墙的动作也没有迟缓分毫,甚尔甚至踩着围墙的边缘,为星明描述了这间宅子外面的景象。
“走出这里之后,就是一片森林了……多半是有结界的。为了往来方便,这里倒是通了大路,再往前走的话,大约就是五条家了,不过你要回家探亲的话,恐怕不行。”
他一点也没有提别的事情。
甚尔空出的那只手粗暴地为星明戴上的手套,皱巴巴的手套被放在干净漂亮的手指上,格格不入到了极点。他不着痕迹地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早知道这样的话,礼物就应该好好挑选的,选个咒具之类的东西可能会更好一点。
可是星明在短暂的迟疑后,他却大声说:“谢谢您!”
甚尔心中那些情绪也消失无踪了。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在星明的眼中,甚尔身上那代表消亡的火光是如此明亮,他几乎能够确信这个人的明日。可对方的态度又是如此强硬,就好像明日的一切、当下的危机都让人不在意了似的。
明明还有许多事。
星明还不知道禅院柊是否来得及拯救,他还没有解决所有的事情,那些咒灵咕噜噜的声音似乎随时会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
星明病中的身体仍旧痛得厉害,伴随着这样的痛苦,四肢也变得轻飘飘、提不起半点力气。疾病让大脑在思考的时候也变得迟钝,虚弱到了极点时,他总觉得自己似乎一但睡着了,就永远也不会再有苏醒过来的时刻。
可是在时候,星明觉得,自己就像是能够短暂地忘记痛苦一样。只在此刻,他变得能够短暂忘却所有的事情,什么使命什么责任,幸运与不行,当下与未来,梦想和现实,所有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他学着甚尔的样子露出了笑容。
是月光融化在了他的双眼中,于是今夜便不再拥有月光。
是夜色温柔,沉沉黑夜之中也能听到他的心跳。
鲜活而诱人。
真好啊,飘飘忽忽就像是踩在了云朵上一样。甚尔抱着星明,虽然他这种天与咒缚完全感觉不到什么结界不结界的,可在真的离开这间小院子之前,他还是对星明说:“这是我教你的第一件事。”
星明问:“什么事?”
“及时行乐。”
他打开了鸟笼。
星明埋在甚尔的怀中,寂静的世界开始逐渐变得嘈杂不已。一开始他还能分清楚风声和树叶拍动的声音,可是渐渐的,吵闹的声音带着他所不曾接触过的世界,不由分说地向他袭来。星明只能躲在甚尔的怀里。
皱巴巴的手套、温暖的体温、周围或是闲聊或是雀跃、间或还有咒骂的声音,构成了星明对于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