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孽种
文龙看了看门边的树丛,有些无语:“谁会留意呢?方才我正想事儿呢。”
明鸾双眼一亮,正要追问,文龙却伸手一拦:“慢!别问我方才在里头跟祖父说了什么,祖父可是发了话,不许你小姑娘家家过问的。”
天边雷声阵阵,不一会儿,窗外便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屋里一片沉寂。
文龙心中苦闷非常,这些事,他不敢照实跟祖父说,怕祖父一念之差,跑回京城去,又给燕王大业添加变数,但这种通奸生子的丑事,他又不能跟未出阁的妹妹们讲,此时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只能悄悄儿写了密信,派出亲信小厮,连夜赶往杭州送信,向父亲章敬求助。
沈氏那边听说了消息,就知道石家是放弃这个孙子了,担心沈昭容会被丈夫连累,在婆家受气,就逼着元凤去看望她,希望能借安国侯府、南乡侯府以及元凤未来夫家武陵伯府的权势,给沈昭容撑撑腰,省得石家人怠慢了自己的宝贝侄女。元凤不得已去了一趟,临国公世子夫人招待了她,起初不大乐意让她见沈昭容的,后来石二太太出面劝说,才点了头。但元凤去了沈昭容院内,也就是草草寒暄了几句,当时她看见沈昭容面色苍白,还问对方是不是病了,沈昭容略带慌张地回说没有,然后就推说身上不好,端茶送客了。
文龙震惊地看着祖父的眼睛,忽然打了个冷战,勉强笑道:“祖父您放心,这事儿没头没尾的,怎会跟皇上牵扯上?两个月前,小沈氏早就嫁到石家了,便是怀了孽种,那也跟皇上无关!但凡是明眼人,就知道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元凤只觉得莫名其妙,待离开了临国公府后,她身边侍候的丫头才告诉她,在底下茶房里跟国公府的丫头婆子们一处吃茶叶,听说有人议论,说大少奶奶有身孕了,只是不肯承认,家里其他人都对此很不高兴。元凤不解,便将事情告诉了袁氏,袁氏命人送了一些保胎的药材去临国公府贺喜,不料沈昭容将东西都退回来了,还说自己不曾有孕,安国侯府千万别误会了云云。元凤以为,大概是孝中有孕,沈昭容觉得脸上不好看,因此不肯声张,但这种事瞒下又有什么益处呢?便又派人捎信过去劝她,谁知沈昭容当着她派去的婆子的面大发雷霆,说自己根本就没怀孕,怎么旁人就是不信?!
章寂沉声道:“也罢,你回信跟家里说,让他们留意京中的传言。这种事……倘若只是大夫误诊,小沈氏并不曾有孕,那就一切好说;但若是她有孕了,又确实是你石家表弟的种,这等不孝的畜生,咱们也不必理会他的死活!可万一……小沈氏这一胎不是你石家表弟的……”他抬眼看了看长孙,“就须得小心防范有人将脏水泼到皇上身上……”
“凉拌!”明鸾一挥手,“你不说都说了,以后要是瞒着,祖父只会更加怀疑,只能小心挑些无伤大雅的消息告诉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然,要是京中真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也瞒不住,把事情严重性说轻些就好了。总之,让祖父尽量留在这里。”
原来石家长孙的住处附近一直没断了监视的人,在章家人看来,应该是石家人派去的,以防他家长孙又出什么夭蛾子,没想到居然发现有形迹可疑的陌生人在暗中与他接触,跟踪后又发现这些人是冯兆中的手下,立刻就报了官,官兵搜捕后,冯兆中逃走了,但他有几个手下落网,供出冯兆中确实命人联系表弟,但所为何事却不大清楚。石家长孙有了通敌的嫌疑,身份又不大可靠,立刻就被锦衣卫拿去了,临国公府得了消息,生怕惹祸上身,也不去打听,生生让自家嫡长孙在诏狱中度过了整整三天时间,还未放出来。
明鸾独自在家,百无聊赖,天气又热,正郁闷呢,细竹却跑来劝她了:“姑娘若实在闷得慌,不妨出门逛逛去?我听哥哥说,附近街道新开了一家绸缎铺,里头还有卖茂升元的蜡染绸呢!”
文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也试试被人从身后抽冷子打一下,看你会不会被吓着?真是大白天见鬼了,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我竟没听见脚步声。”
文龙说完了,便小心地留意着祖父的神情。章寂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了,半晌才沉着脸问:“石家人……到底是怎么看的?小沈氏确实怀孕了么?”
文龙讷讷地,欲言又止。明鸾正要追问,却忽然听得章寂喝令:“三丫头先回房去!新宅子里的事要忙活起来了,你先去跟你四婶商量一番。”
章寂暗暗放下一半的心,他哪里知道,文龙私下隐瞒了信中两条重要信息:那位给沈昭容诊胎的大夫,原是临国公府多年用惯了的,却忽然全家离开了京城,从此不见踪影;另外,他派去狱中看望石家长孙的人,也回报说石家长孙坚决否认自己曾与小沈氏同床共枕,还很激动地声称她怀的绝不是自己的种!若不是锦衣卫还不肯放人,石家长孙当场就要冲回家去抽死那个“偷汉子的贱妇”了。
新宅就位于常熟县城内,无论是逛街还是游玩,都十分方便。因常熟一带水道四通八达,文龙还买了几艘船回来,从画舫到小舢板都齐全,专供家人出行方便。明鸾见那画舫挺精致的,想起在古装片里看到的游湖故事,还想试一试,可惜她身处孝期中,细竹在耳边小声提醒她,不要主动提出去哪里游玩,免得叫人说闲话。她就拐了个弯,想了个法子让虎哥儿向章寂提出了要求。章寂正嫌夏天闷热,也有心到水上凉快凉快,就答应了,全家一起乘画舫到尚湖玩儿去!
元凤心里生气,袁氏就悄悄儿找人打听了,问了临国公府女眷平日用惯的大夫,得知沈昭容确实身体有些不适,大夫发现了一些怀孕前期的症状,不过脉相不显,如果是有孕,应该不会超过两个月。元凤怨沈昭容不说实话,又不敢将实情告知沈氏,只能来信向兄长诉苦。
明鸾笑说:“我在门边等好久了,大哥出来时就没看见?”
无奈的是,最终成行的人,从章寂到林氏,从文龙到虎哥儿鹏哥儿,都齐全了,却没有明鸾的份。原本明鸾是想凑个热闹的,但细竹又在旁小声提醒她,大概是林氏耳尖,听见了一句半句,让众人想起明鸾身上还有孝,就把她丢下了。明鸾心中郁闷,因怕家里人责怪,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闷闷地送家人出门去了。
明鸾见章寂脸色发黑,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沈昭容怀孕了?怎么会怀上的?不是说……石家长孙跟她……呃……感情不大和睦吗?姑祖母还是为了这事儿才气倒的。”可要说是她跟别人怀上的,也不大可能。临国公府深宅大院的,她行动力再强,身边也不可能离了侍候的人,谁能瞒过众人耳目跟她造个人出来?再说,以沈昭容自视之高,除非通奸对象是皇帝,不然她未必能看得上。
明鸾悻悻地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不能知道的?”想了想,又觉得改日见了朱翰之,从他那边打听也没问题,就改口说:“算了,不问就不问,好象我真的很想知道沈昭容怀的孩子有什么猫腻似的。我只问大哥,方才是怎么了?就算大姐姐从京里写了信来诉苦,你犯得着把信上的内容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祖父吗?他老人家好不容易才离了京城,远离了那些烦心事儿,暂时将精神都放在老家这边了,你一番话又把他的注意力拉了过去,是生怕他不知道京城里怎么了,是不是?”
文龙领会了,过后果然不再提起这件事,直到京城回信到了,他才轻描淡写地提了一提,说石家仍旧对长孙不闻不问,也对长孙媳的胎秘而不宣,沈昭容继续否认自己怀有身孕,只说是犯了旧疾,照着过去的老方子抓药吃药,元凤已经开始怀疑是大夫诊错了。
一路走,她就一路郁闷。以前祖父说起沈昭容与石家的事时,从来没避着她,现在倒忌讳她是姑娘家了,不过会让祖父闻之色变,急令她回避的,想必沈昭容在石家做下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吧?难道说……一直以未来国母自居的某人当真自甘下贱,跟别的男人偷情了?
这个猜测不能说不合理,但章寂却是不信的。他所知道的石家长孙,是个脾气有些倔的孩子,还有些傲气,只因家人逼他接受了小沈氏这个妻子,再加上他祖母与生母的死,他就连家人也怨恨上了,小沈氏于他是个天大的污点,他便是心中再不忿,也不可能碰小沈氏一根手指头,更别说与她生儿育女了!更何况,他对祖母一向敬重,正在热孝中,小沈氏又要对老人的死负有重责,他哪里还有这等闲情逸致?
明鸾不知内情,见他一直没有下文,还以为京城里的事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大夫诊错了脉而已,便把精神都放到新宅子上了。因章寂急着搬走,宅子未经大改,只是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补种了些花草,添了家具摆设,又命京城大宅的管家老张派了一批老实勤快的下人过来。明鸾与林氏另行在本地寻可靠的牙行雇了二三十个仆从,负责宅中粗使活计,只是不许进内宅去。如此忙活了半个月,章家人终于搬进了新宅中。
明鸾一愣,转头惊讶地看着祖父,章寂却又重复了一次命令:“快去吧,赶紧办好了,我好早日住进自家宅子里。”明鸾犹豫了一下,看看他,又再看看文龙,忽然间明白了,勉强笑道:“是,我这就去找四婶。”说罢行礼退下。
“谁叫你不告诉他了?”明鸾撇撇嘴,“我是叫你挑着来说!那些有可能涉及石家啦,沈昭容啦,皇上啦,燕王啦,之类的事,就不必多提了!如果怕他日后知道了怪罪,那你就草草带过,不必说得太详细!”她瞥了文龙一眼,语气中有几分抱怨,“我只道大哥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会有犯糊涂的时候。”
“这……既然石家下人都这么传了,大概是真的吧?大夫都说是有了,只是时间还早,脉相不显……可小沈氏为何要坚决否认?孝期有孕固然不好听,但以他们夫妻如今的情形,原本就已担了不孝的声名,再多添一条罪过,也没什么差别了。”文龙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不过孙儿有一点不明白,石家表弟不是说……他与小沈氏不曾亲近过么?后来两人也是相看两厌。据孙儿所知,姑祖母去世后,石家表弟就一直住在外书房,不曾回过内宅见小沈氏,姑祖母出殡后,他就更是去了守墓。当然,他们本是夫妻,也许在某一日在一处了,也未可知。”
再过得几日,京中又有信传来,却是沈昭容有孕之事惊动了宫里,皇后娘娘派了宫人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沈昭容再次否认自己有孕。皇后娘娘不知是不是怀疑她在说谎,又派了个太医过来。谁知太医还未见到沈昭容,后者就忽然摔了一跤,见了红,当时在场的人多,许多人都瞧见了她身下有血,可过后太医诊脉,却又说她不是有孕,只是经期不调,开了方子给她调理。没想到无人相信太医的话,反而让怀疑沈昭容腹中胎儿生父身份的人更多了,连皇帝都被搅了进去。
文龙心中虽不以为然,但还是领命退下了,走到院外,暗暗抹了把冷汗,忽然被人在背后拍了一记,不由得吓了一跳,回头一瞧,原来是明鸾。
文龙正暗自后悔呢,忙道:“我本是无心的,不过是随口一说,原也没想过这事儿有什么不对。况且家里的事,能瞒过祖父他老人家的也少,若他知道我收到家书,却不告诉他,心里更要猜疑了。”
文龙恍然大悟,不由顿足:“我果然是糊涂了!”又问明鸾,“如今可怎么办呢?”
明鸾离开了,章寂又屏退众人,才压低声音问文龙:“你将事情经过细细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文龙连忙将妹妹元凤在信中所言一一回禀了。
明鸾在院外等候多时了,见状便笑道:“大哥你是不是做了亏心事?不然怎会吓得脸都白了?”
“那就最好。”章寂放缓了神色,“也罢,我瞧石家人大概也没功夫理会你大表弟,但这种事总要问了他,才知道端倪。你派个人回京去探探口风,看冯兆中那事儿是怎么回事?他不是逃走了么?怎又跟石家扯上关系了?若你大表弟是冤枉的,就打点打点,叫他少受些苦楚,再劝他别再跟冯家那边的人纠缠不清了,那些人若真的念旧情,又怎会抛下他不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