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清醒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明鸾来回踱了二三十步,便下了决心,跑到书案前提笔细细写了封长信,将今日发生的事,还有自己所了解的前因后果,细细写了下来,然后问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写完了,拿信封封好,便叫了细竹来,小声嘱咐:“把这个信交给你哥哥,让他送到那边府里去。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那人手里。”
李云翘瞪她道:“他兄弟不是在你们家么?不把人还给他自家人,难不成还要我养活他一辈子?!像他这种有眼无珠、轻而易举就叫人家一张脸给哄骗了的男人,我多看一眼都觉得肮脏!”
李云翘没完全听懂她的话,但也能猜出她的意思,只气得越发厉害了,身体就开始打颤。她丈夫更加慌张,忙忙扶她到一边椅子上坐下,又向明鸾不停地作揖赔礼:“求姑娘恕罪,草民的太太今儿一早起来,就去应天府催问案子什么时候再开审,毕竟已经压了好几日了,没想到应天府的衙役直接将我们赶了出来,说是案子结了。后来还有个宫中的天使到了我们赁的宅子,说是万岁爷的意思,让我们别告了,又赏了些银子给柳公子,说是退婚的赔礼。草民的太太当时几乎没气得晕过去,原想劝柳公子再告官,不要退婚,要娶沈家姑娘为妻。柳公子却害怕了,直说要见自己的兄弟。于是草民的太太就……”
老张扭过头没理她,明鸾先看不过眼了:“喂,别以为你可怜,我就会处处忍你。连尊老爱幼都不懂了,你还有点礼貌不?你心里有气,冲正主儿发去!找我们撒什么火?你不是贪生怕死,才不敢冲皇帝叫板?但你以为我们家是软杮子随你捏,你就想错了!沈昭容不是好货,你们李家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人既然送到了,你就赶紧给我滚吧!”
李云翘告状,又不曾说谎,只不过是将实话说出来,给自己和柳玦这两个受害者出个气罢了。就算沈家名誉受损,那也是沈儒平与沈昭容父女二人作孽在先,怎么能反而让受害者让步呢?如果觉得自己没有娶沈昭容,是对不起她,那就另想法子补偿好了,为什么最后需要付出代价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受害者?
不过明鸾还不至于当着敌友身份未明的李云翘说这些在外人看来有大逆不道嫌疑的话,便问她:“这么说你不能再告下去了?于是就打算把人丢给我们家,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李云翘哽咽道:“他那日派胡四海来看我,还叫我安心在京城住着,若想随夫回乡,也没关系,有事他会给我撑腰。结果……我母亲哥哥死得这样惨,我不过是告个官儿,他没说不行,也没拦着,等到事情快有结果了,才挡了回来。我知道他这是为什么,分明就是他不想纳沈昭容进宫,不想叫人笑话娶了个朝三暮四的女人,又怕叫人说闲话,才会利用我么?如今事情已经有了定局,用不着我了,他又想起自己外祖家的名声来了?他就只顾着他外祖家,可曾想过李家也是他的岳家?!他马上就要迎娶我妹妹为后,却又纵容李家的死仇,安的是什么心?!”
翠园身体一抖,弯下腰去:“夫人英明,别人的阴谋诡计又怎能伤害得了您呢?”顿了顿,又道:“只是您的身体仍旧虚弱,今日不过是勉强支撑着,若有个万一……”
说罢,她也不理会明鸾,扶着丈夫的手转身就走了。明鸾心中觉得无趣,也没心情送她,就回身去了正院见章寂,把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祖父,最后道:“上回李云翘明明还挺可怜的,今天大概是用不着我们家出力了,就露出了真面目,果然李家都不是好东西!”
章寂有些消沉地站起身,拄着拐杖转身回了里屋。明鸾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便猜他大概是在为皇帝忧心,皱眉想了想,又拿不准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先前他对沈家的态度还是挺冷静的,怎么忽然就糊涂了呢?
翠园脸色有些苍白,低头道:“夫人,您又瞒着侯爷进宫去了,一会儿侯爷怕是要……”
老张正瞪着眼珠子冲李云翘看,闻言忙应了一声,走到门边叫了两个小厮过来扶人,但他却没跟着走,反而站在明鸾身边,戒备地看了李云翘一眼。
明鸾有些意外:“你说谁?沈家的儿子?就是流放路上得天花死掉的那个?”
明鸾还了她一个白眼:“既然觉得肮脏,那就不要利用人家,把人千里迢迢拐过来,说不管就不管了,你也不是什么好货!”回头叫了老张一声:“张爷爷,烦请您派个人把这个柳玦送到客院那边去吧,柳公子会接手的。”
细竹眨眨眼,笑着点头表示明白了,迅速袖了信出去。
她正在气头上,说话难免有些冲动,听得老张在旁双眼圆瞪,好象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明鸾在这方面本就不怎么在意,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听了她的话后,也觉得皇帝有些过分了。
李云翘却跺脚道:“既不想我动了胎气,你就站出来给我撑腰啊!”
李云翘冷笑道:“还不是因为他如今定了一后二妃,却没给沈昭容留个位置,觉得对不起舅舅家么?他要是乐意,大可以把人收进宫里去,由得她在宫里搅风搅雨,然后让朝臣勋贵逼得赐了毒酒,倒还一了百了呢!他不肯戴那绿帽子,又觉得对不起人,就要我忍让,凭什么?!悼仁太子妃的脸面早被先帝踩在脚底下,满朝文武、宗室勋贵,就没一个敢抬举她!连他这个亲生的儿子也不敢追封一个正式的尊号,什么时候她的脸面已经超过了我李家嫡支的性命?!”
章寂倒没说什么,只是沉吟片刻,道:“皇上此举未免太不智,即便要示意李云翘收回状纸,也该暗示武陵伯府出面。正如李云翘方才所言,他马上就要迎娶李家女儿为后,怎能在这时候明摆着偏帮沈家呢?且不说沈家背信弃义在先,他不必愧疚,即便真心有愧,也无须用此等粗糙手段。沈家的名声早已毁得不能再毁了,草草结案,也不过是显得自个儿心虚罢了。落在世人眼中,倒叫人觉得他是非不明。如今尚未成婚,就先与岳家有了心结,日后如何倚重他们?况且武陵伯府背后还有人呢,这皇后的身份可不仅仅是李家女而已……”他唉声叹气一番,只觉得小皇帝年纪轻,少历练,又优柔寡断,总是做些不合时宜的事,这样下去,还怎么提防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呢?就连他这种死忠党,都觉得小皇帝不象是个明君的模样了。
沈氏摆摆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上面是沈昭容的字迹:“就算是我死,也要再为沈家出一份力……”
“就是他!”李云翘冷笑着说,“当初我们两家在彭泽,眼睁睁看着他咽气,再悄悄儿把他埋了,连个墓碑都没立。还是我想起小时候表兄弟姐妹们在一处玩耍,他待我素来和气亲切,心中不忍,才背了人做了个记号,想着日后若能回去,好歹把他重新安葬了,也叫他不至于做个无名之鬼。这回我去东莞、德庆为家人收尸,路经彭泽,就把他重新挖了起来。”说到这里,她瞥了明鸾一眼:“你们家也把骥哥儿他们几个的尸首挖走了吧?我瞧着周围的坟头重新整修过,草也除了。当初那里可是有好几个小坟头呢!”
李云翘的丈夫连连点头,又叹气:“草民也知道,可太太她心里就一直记着这件事儿,满肚子怨气发不出来,大夫说,对胎儿不好。我这么大年纪了,连个儿女都没有,就指望她这一胎呢,还能怎么办呢?再说,草民的太太清楚万岁爷的性情,说他最是和善不过,万万不会真心怪罪于我们的……”
她撑着丈夫的肩膀重新站起来,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冷哼道:“皇命在上,我一介民妇,也不敢不遵。不告就不告,横竖沈家父女如今的名声已经臭大街了,即便案子结了,别人也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我家人的灵柩在京中已经停留多时了,族人劝我把他们送回老家去安葬,别在京城发丧,免得给国婚添堵!哼,我听话,我这就回老家去,我不但要送李家人的灵柩回乡,我还要把沈家儿子的棺材也送回他们老家去!”
明鸾见他态度放得低,语气也和软了些:“说实话,这件事你们虽然占了理,但皇上有命,你们还能怎么办呢?窜唆着柳玦再告官,可不大厚道。到时候违抗圣旨的是他,你们难道还替他出头不成?真要告,就自己去告!别把人家当炮灰!”
明鸾挑挑眉,嗤笑道:“你少吓唬人了,虽然我不爱仗势欺人,但你要是做得太过分的话,搞定你们夫妻俩,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你要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个富家婆,就少拿鸡蛋往石头上碰!”
章家人知道了应天府草草结案的消息后,都有些郁闷,但安国侯府内,沈氏却松了口气,面露笑容:“皇上心里还是有我们沈家的,也不枉我多年来一直护着他!”
李云翘瞥他:“你看我做什么?难不成当我是贼,以为我会害了你家三姑娘?!”
“你们既然清楚他的性情,就该知道他对别人也是一样的。”明鸾打断了他的话,“他对你们容情,对沈家同样容情。那边对他有恩,李家还曾经害过他呢,他现在还肯容得下你老婆,你就该感谢老天爷了。”
明鸾无法,只得闷闷不乐地收回了信,心中只盼着国婚快点举行完毕,她好再次见到忙碌的新郎弟弟。
“怕什么?”沈氏神色淡淡地,“我又不曾告他的状,他还有什么脸生我的气?!若他胆敢为难我,我就再进宫一趟!今儿我可是跟皇上说过了,我的病情已经大好,他随时都可以召我晋见!”随即厌恶地看了看一旁桌面上的药碗:“把这东西倒了!再喝下去,没病也要变得有病!”又狠狠地道:“那袁氏以为这点伎俩就能治住我,也太小看我沈绰了!”
李云翘气得脸都涨红了,慌得一旁的富商丈夫上前劝她:“太太,你消消气,你如今可是双身子呢,当心动了胎气!”
明鸾点头道:“皇上登基之后,我们家就派人去接他们回来了,早已送到京城外的庵堂去,就等着和我祖母的灵柩一起送回老家去呢。前些日子,我们才给他们做了法事。”
李云翘又冷笑了:“沈家父女回京路上,可没记得要给儿子修一修坟呢!也许是急着入京做皇后,就顾不得其他了。不过不要紧,正好便宜了我。我把君安哥哥的灵柩送回沈氏族里,再把他父母姐妹做过的好事好生宣扬宣扬,那才有乐子瞧呢!沈家的族长最是清高不过,当初沈家这一房出了太子妃,回乡祭祖时就忍不住嚣张了些,却还是叫他打压下来,哪怕是太子妃从京城送了信过去,他也不肯将他们这一房的祖奶奶扶正了,将他们记作嫡支,哪怕他儿子因此多年不能考中进士,也不肯松口。若他知道族中有人又是杀人又是毁婚,只怕立时就要将他们出族了!我倒要瞧瞧,到时候沈家父女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李云翘的丈夫唯唯诺诺的,小心翼翼地看着妻子的肚子,压根儿就看不出从前的精明圆滑样。明鸾扁扁嘴,直接着向李云翘,却发现她眼圈儿都红了,眼眶里泪珠儿直打转,便忍不住有些心软。
只可惜,到了傍晚时,王宽拿着原信回来了。近日宫中忙着准备国婚,朱翰之虽名义上只是远支宗室,却被皇帝指名道姓地抓了壮丁,只能进宫帮忙料理些琐事,已有两日不曾回府了。因明鸾说了信要直接交到他手上,王宽等不到人,只得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