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不眠不休
夜晚深了，七夕的情侣们倦了，他在开车。
服务区的便利店里似乎有人正在看关于地震的新闻。
他在这里问了一遍，每个人说没有，他都不信，直到所有幸存的人他全看遍，才像个傻子一样站在了那儿，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可他毫无感觉。
他掏出了身上所有的现钞，终于找到了一个肯给他带路的少年。
看不到人。
为什么没有？
“你大爷的！”发现忘记拿充电线后，他怒吼着把手机丢了出去，无辜承受了怒气的手机结结实实撞在车窗上，咣当掉在黑漆漆的车座前方。
太阳升起，爬高，他加油，吃面包，喝奶，上车，继续开。
太阳缓缓落下，他开入重川省，开向西南，身体已经不知道疲惫，但道路，却不再通畅。
天色最黑的时候，附近似乎发生了余震。
凭什么啊？
可他已经不敢去看一眼，他瞄了一下播报救灾新闻的画面，就擦干模糊的泪眼，上车，继续开下去。
没有。
他不敢多看，唯恐痛楚撕裂心房，让他失去继续开车的力量。
进入崎岖的山道后，他前进的速度慢了很多，跟着军车开出一段后，还被落石砸凹了驾驶席后的那一侧车门和车顶。
绿色的军车先停了下来，最后这段路，已经彻底无法通过。
他愣了半晌，带着满眼的模糊笑起来，拍拍那少年的肩，就走下河，走向了对面。
地上掉着个包，应该是空中先投放下来给幸存者的补给，他撕开，从里面掏了一瓶水，一包压缩饼干，打开塞进嘴里。
他点点头，接着，就走进他们之中，一个接一个地询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女孩叫方彤彤。
眼泪，跟着落下。
他带着最后的期待，跌跌撞撞跑了过去。
打不通，手机被他戳掉下去，他刹车捡起来，继续拨，还是打不通，他拒接了郑馨和薛安的来电，就只是不停地拨打，可就是打不通，手机的电量弹出了提醒，弹出了警告，关机，他依然没有打通……
可眼前的小镇，几乎已经是一片死寂。
只一眼，就已经足够让他看到那些倒塌的房屋，哭喊的人。
没有味道，嘴里什么都尝不出来，可他只能用力咀嚼，然后喝水，咽进肚子里。
他不记得自己应付了多少道关卡，隔一段，就有人晃着警示棒告诉他，前方危险，请志愿者不要进入，但他只是一遍遍地重复说，我不是志愿者，我的爱人在里面，重复到他们同意放他过去为止。
之前不也只是小厄吗？
越是深入，死神的镰刀就落下得越低。
他瞪着眼睛，看向导航上显示的最后几十里山路，抠下来揣进怀中，打开门下车，拿起矿泉水喝了一瓶，咬着剩下的最后一个面包，也跟着爬了上去。
陈旧的房屋倒塌，随处可见的石桥也断裂，稍微有点现代气息的灯牌，歪倒在废墟之中，露出一段段弯曲的电线。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颤抖着一遍一遍拨号，呼叫着那个从未有此刻般期待着接通的号码。
他打开广播，一个电台一个电台地听，想要了解一下地震的最新消息。
凭什么啊！
他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开过去，让导航上标示着洛心桥镇的那两千九百多公里归零。
他躲在一棵歪了的树下，揉着胳膊等了一会儿，当哗啦啦的声音消失，就站起来，继续摸索着靠微弱的月光前行。
但听不到，每一个频道不是广告就是七夕相关的内容，他们在花前月下，他们在你侬我侬，他们在柔情蜜意，他们在治疗疑难杂症改善夫妻关系宣传保健药品汽车配件和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唯独没有他想听到的。
他带着微笑爬到了那片废墟上，默默说了句，我来了。
导航在还有二十里的时候用完了电，他靠最后的印象把方向记在脑子里，甩手把已经失去意义的机器丢进了山沟。
中间休息的时候，前面军车上下来的小伙子打着手电看他的脸，惊讶得像是看到了怪物，然后就一连声劝他回去，可他还是没有别的话，就只是重复路上说服了所有劝他人的那句，直到小伙子无奈地摇头放弃。
那些精壮的子弟兵跳下车，翻过滑下的泥土，爬过滚落的石头，继续往前走。
一拳砸在开关上关掉了收音机，他不再抱有别的奢望，从空白到混乱的脑海如今又渐渐变成了单色，凝聚成一个箭头，指向前方。
脑子已经不剩下什么别的事情，加油、吃面包、上车，继续开下去。
黎明来了，早起的鸟儿醒了，他在开车。
那一遍遍重复的机械女声快要让他发疯，他不需要听那预先录下的对不起，他需要听方彤彤的声音，一句就好，随便一句什么都好。
凭什么啊啊啊啊啊——！
凭什么会遇上这种事？
它们都已倒塌，一个只剩下一堵墙还立着，另一个，则剩了两面。
山上滚落下坚硬的石头，砸在他的左肩。
开下去，不停地开下去。
救援队开入，志愿者排起了长龙，不要说受灾最重的地区，连通往省会的大道，也已经难以继续。
高一脚低一脚，深一脚浅一脚，他不停地走，不停地翻，不知不觉，甚至超过了那些疲倦的士兵，后面好像有人叫他，大声提醒危险，但他只是摇着头，翻过下一片滑坡形成的山丘。
小镇被摧毁了大半，幸存者都集中在另一侧还算比较安全的一座学校中，他经过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就有欣喜的人跑过来满脸期待地问，是不是救援队到了。
不这样，他感觉自己马上就会倒下。
可他还不能倒下，他还没有找到方彤彤。
又一个黎明到来，光芒勉强照亮了他眼前的世界，横七竖八的树木被翻过后，他终于看到了一片属于城镇的废墟。
他调整了一下车载导航的路线，果断离开了干道，沿着可能已经不再是原貌的小路，用车灯照亮深邃的夜幕，继续顽强地前进着。
但浦杰跟没听见一样，抓过钱包塞进怀里，就发动了汽车。
他握紧拳头，转身问，这座小镇最大的旅馆在哪儿？
“浦哥！浦哥！”郑馨穿着拖鞋追到了楼下，也只来得及隔着车窗递给浦杰钱包，“你真打算就这样去吗？”
不是小福吗？
他走回去，走了很远，顺着少年的指尖，看到了浑浊的河水对面，镇上仅有的两家旅店。
倒出来的时候，后车门在便道小树上结结实实地蹭了一下，但他也像是没感觉到，径直开了出去。
接着，他弯下腰，对着那些砖石，伸出了手。
她……是不是还在某个地方等着他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