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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养民如羊,不如养民如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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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家和郑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利害冲突,天策如果内乱对郑家来说有害无益!更别说自己很可能已经被扯入这次洪流之中了。

    杨光远和安审琦更是担心。

    还是说,天策内部发生了什么大变故,竟然逼得张迈不行此下策?

    难道张迈不知道这一点?

    ……

    曹元忠张大了嘴巴,几乎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不是狗咬狗?”

    大商人郑济无比惶恐!

    “今天把大家都请来,是要跟大家参详一件事情。这里虽然不是凉州,国人议政大会、中央纠评御史多不在这里,我唐军精锐也大多外出,不在漠北,就在敕勒川,或在西域,或在关中前线,但这里有众多的父老,众多的商家,众多的老少军人,我想也足以代表军心与民意,并帮助我作出决断了。”

    一种连感叹号都没有的语气,却犹如在整个会场投下一颗重磅炸弹!

    他们懵懵然的,决定闭上嘴巴低下头,且看戏吧。

    他的思维只是一闪,就见张迈已经在纠评台居中的椅子中坐了下来。在他的左手边,是杨定国,在他的右手边,是郑渭。他坐下来后,两边的文武大臣才陆续就坐,将校们也倏地坐下,动作统一,好像练习过一般,反而是那些匍匐跪拜的人,赶紧爬了起来,神情略显尴尬。

    ……

    石晋派驻天策的使者王溥,对这种场景尤其感到别扭,甚至有些茫然。

    不会又有关乎内部重整的大事了吧?

    那是唐军的一面旗帜,是大唐军魂中不容玷污的存在!

    既然知道,怎么不劝阻!

    但曹元忠万万料不到,张迈会自己说出来!

    而现在,天策的一国之主,竟忽然要召开这么大规模的会议,还将外国使者叫来,这是要做什么?

    但王溥从来没这种经历,他翻遍史书也不见前例,以前历朝历代的使者,都是事务型的,有事派遣,无事返回,哪有无事而常驻的?王溥知道自己的任务属于草创,将来的前途也不知道会是如何,来到秦西,所见所闻都和自己以前书中读到的、洛阳城里见到的完全不同,仿佛这里是另外一个国家。

    ……

    虽然在凉州经历过纠评台会议,经历过国人议政,但也没有连外国使节都来的。

    是漠北那个叫杨易的将军要造反吗?那就是个奸臣了。那天子要去讨伐他们了吗?

    受到最大冲击的,则是在场的将校!

    他此刻根本就没有考虑自己个人的得失,他心里想的只是张迈,考虑的只是国家!

    ……

    但是,他们在天策政权之下,没有任何足以依赖的政治权力。哪怕奈布从岭西就已经开始资助安西唐军,哪怕郑济有个兄弟跻身天策高层,但这也不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安全感。

    这些事情,是不能摊开来说的啊!

    “该不会是阿渭他……真的跑去跟元帅说了吧?”

    就听张迈用不高的声音,说出了那件爆炸式的事情:“最近,有人告诉我说,我大唐精锐,尽在漠北,漠北大权,尽在杨易将军手中。他们告诉我说,杨易将军如今功高盖主,又是大权在握,若不加以制约,恐怕会对国家不利,说白了,他们担心杨易将军会造反。”

    他仿佛一下子被抽光了力气一样,跌坐在了椅子上。

    杨定国站起来,道:“不知元帅要和大伙儿商量什么事情,请元帅示下。”

    郑济和奈布这样大商人,在人群之中也低着头,显得无比低调。

    可钱赚得越多,他们心里就越害怕!

    曹元忠没有直接参与此事,也未主动传谣,他甚至还嘱咐族人不要在这件事情上乱说,因为他觉得就算说了,也很难动摇张迈与杨易之间的关系,更不要说这么做对曹家也不会有好处!

    耶律屋质心想,或许张迈会视而不见,或许张迈会笼络杨易,或许张迈会故作信任,但总之关于对杨易的疑忌肯定要避而不谈——甚至连史官都要为尊者讳!

    ……

    作为沙州故旧,在有关杨易漠北掌权的事情上,他们的立场其实是最暧昧的,甚至可以说,这股谣言的潜流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这帮人在推波助澜!

    ……

    所有人坐定之后,整个会场忽然静了下来,许多人甚至连呼吸都在控制,唯恐发出一点声音,张迈的话声,也就在这种情况下,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头:

    虚岁才二十岁的王溥,在去年石敬瑭特开的恩科中,中了进士,正自意气风发之际,被派来了秦西,作为石晋派驻天策的使节——双方互派常驻使节,这是张迈创制的制度,并得到了石晋方面的回应。

    已经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绑上张迈战车上的魏仁浦,以他此刻心迹而论,绝对是千古忠臣的典范!

    这怎么可以!

    那是刚刚征服了漠北、而现在还在前线奋勇厮杀的杨易啊!

    在他眼中,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显得或伛偻、或畏缩、或软弱,这些人只要稍加笼络,用点手段,就会成为自己忠诚的拥趸,他们忠心,是因为他们无力背叛。

    ……

    这次他出使天策,又遣韩德枢出使洛阳,将燕云一地分赠两国,乃是阳谋。

    一直以来,张迈与安西唐军将领之间关系之亲密,几乎是针扎不入、水泼不进!

    “哇——”的一声,尽管所有人都很自觉地在克制,却还是被这几句话挑动所有人的神经,不知多少人几乎是条件发射地叫了出来,然后是惊恐地看着旁边的同伴,场中窃窃私语起来,然后发现不远的地方就有陌生人在听着自己说什么,然后又很害怕地闭上了嘴巴!

    不管是为了什么样的事情,总之天子召见,这就是一种荣耀啊,待会好好磕头,等回到家就可以向自己的儿孙炫耀炫耀了。

    作为石晋的使节,王溥虽然年轻,但来自中原,熟读史书的他也知道这种问题的严重性!

    可是这里几个月前,不仍然属于大晋么?

    同时,已经在天策政权下服务了几年、又将家人都迁到凉州的他,现在的心已经完全放在张迈身上了。这秦州毕竟是新并之地啊,新的士绅,新的父老,新的御史,甚至还有商人!真的就已经能保证这些人的忠心了吗?

    他想起了前日才与郑渭的谈话,想起了郑渭那无比警惕的眼神!

    ……

    ……

    他们自己本身,原本是一放枭杰,可投降了张迈之后整个人就软了,作为这个政权的新加入者,总担心自己会受到清洗,受到波及。

    这阴谋虽然不是由耶律屋质来主抓,但他也从韩延徽处得知其一二,而在与曹元忠的交流之中也暗加推动,在离开秦州之前,他已经看到一股潜流正在天策境内涌动,在佩服韩延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智计外,也很想看看张迈会怎么应对这个难以明说又难以处理的大难题。

    这些都是天策唐军在秦西的中层将校,只看到他们的气势与体魄,耶律屋质就心中凛然,暗道:“天策果是劲敌!韩藏明的决断没有错!去年关中一战,就算没有漠北的消息传来,我们能否赢到最后也是难说!”

    秦州城内,有一片荒废之地在两个月前被清理了出来,用煮熟的土夯出一个半人高的半圆土台,圆台周围是八堵回音壁,在安静的情况下,可以让一个稍微高昂的声音到达场内所有人的耳中,这里就是一个简易的纠评台,是一州议政之地。设计是巧妙的,筑造却颇为简陋,因为天策政权如今的经济条件还并不宽裕。

    又是很忽然的,整个会场静了下来,这种诡异的安静来得太快太猛烈,以至于变成一种比吵闹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氛围!

    如果说,张迈既可以代表整个国家,也可以代表整个军方,那么至少在军队之内,鹰扬旗是可以放在赤缎血矛旁边的啊!将来有一天肯定要成为大唐军事传说中的神话!

    在天策政权下没有任何历史地位的他们,是整个会场之内最没有安全感的人。不管今天是要发生什么事情吧,他们只求自己不会受害,而不求会有什么好处。

    他以为张迈出现在这样流品复杂的场合之内,其安全实在值得担心。

    有人在怀疑杨易!

    杨定国的整个身子摇晃了起来,刚才是他站起来问话,而现在则几乎站立不稳,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问得到的竟然是让自己听到这个!

    ……

    秦西的父老们,则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出范质知道这件事情!

    不知道什么时候,当权者一个不乐意了,或者觉得他们的家族太大太肥了,决定要开宰了,那时候随便一点小事,兴许就能引发一场大祸临门!

    李靖的军事天赋傲视群伦,唐太宗能不忌惮他?但在所有史书之中,有记载的只是李靖与唐太宗之间君臣如何相得,史书最多也只是记载李靖功成之后如何闭门谢客。

    本来已经要动身的耶律屋质忽然被叫了回来,心中本有些不安,以为是天策高层的对辽外交策略出了变卦,但来到这里就知道不是,自己并没有坐在一个很特殊的位置上,而是被安置在角落里,和石敬瑭派驻秦州的使者并列坐在一起——这让耶律屋质感到很不痛快。按照马小春的通告,就是请自己来旁听。

    忽然之间郑济无比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去听这些事情!要是自己不知道,或者不放任……那会不会对今日的局面稍稍有所改变呢?

    想起这几个月的接触中,张迈每每流出的豪言壮语,杨光远心中便有一种讽刺的快|感。

    这一亮相,场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场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更有父老在张迈走过自己身边的时候,猛地匍匐在地,磕起头来。几个文人也想作揖、跪拜,张迈却已经如风一般走了过去,只有大唐的军人们腰杆挺得笔直,目视张迈,身躯却没有丝毫移动。

    ……

    那是忠诚不亚于奚胜、而功业犹在卫霍之上的杨易啊!

    ……

    国民议政会议之首杨国老,秦州附近都尉以上没有军务在身的诸将,县令以上文官,秦州的纠评御史与国民代表,本州的士绅,眼下聚集在秦州的有影响力的商家,还有辽晋两国的使者,一百多人聚集在这么狭小的空间内,显得有些拥挤,人人口耳低语,不知道张元帅为什么忽然要召开这样一个会议。

    ……

    “这等事情,怎么可以在公开场合中说出来,范文素啊范文素,你怎么就不劝住元帅!”

    有人在怀疑杨易?

    魏仁浦目视范质,在发现范质脸色苍白之后,他的眼中便爆发出怒火!

    至于秦州的父老们,对他们来说,今天就是天子召见啊!

    魏仁浦同样内心不安,他虽然比王溥大了将近十岁,可是和王溥一样,也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甚至史书之上也没见过这样的场合,一国之主,召集文武、国人还有外国使者,聚而会议,这是要干什么!

    ……

    ……

    只有慕容春华等几个从安西一路跟来的安西故人,对这个场景很是怀念,眼下很有点当初大伙儿在沙漠中聚在一起,不分老幼贵贱,篝火夜谈的味道。

    想来应该是有大事吧!自天策唐军进入秦西,可从来就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召集这么多人,而且还是元帅亲自主持,这得多大的事情啊!

    ……

    “到底还是那样子,这里和洛阳那边,原来也没什么区别。话说的好听,该争权夺利时照样争个你死我活!”

    耶律屋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迈环视场内,将安西派、沙州归义派、沙州在野派、秦西归降派、中原文士派等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虽然是白天,虽然在场的人已经完全变了,八成以上都是不大认识的人。

    而韩延徽别出蹊径,诱使桑维翰在天策境内散布谣言,用以离间张迈与杨易,加剧天策前线与后方的矛盾,这是阴谋。

    作为中原读书人的代表,作为石晋皇朝的代表,他充满了好奇,也充满了警惕。

    伴随着天策政权的扩张,他们的钱也赚得越来越多,甚至他们的商号,已经大到了自己会扩张的地步,郑家与奈家随便走出去的一个掌柜,到了成都辽东洛阳,也会受到礼遇。

    可天策境内有什么样的大事,竟然要一个还没有缔结和议的敌国使者来旁听?

    形势,随时会变得难以收拾了!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会场上,如果不是元帅还坐在那里,放到别的场合,只怕在场将校一听到这话,马上就要拔刀了!

    而杨光远的眼神中则是露出一丝不屑。

    但耶律屋质再怎么设想,也万万不会料到张迈会在这种情形之下、这种场合之中,将事情揭破!

    “他竟然在这种场合下说出此事!”

    范质和郑渭对望了一眼,他们是唯二有些知道张迈要说什么的,虽然也还不是很清楚张迈的真正意图,但至少知道是什么事情促使张迈召开这样一次大会。

    在场只有一个人神色如常,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的张迈,就像一头雄狮一般,冷冷观察在会场上所有人的反应。

    ……

    杨光远和安审琦,对望了一眼,却从对方眼睛中看出了各自的不同。

    ……

    谁都可以怀疑,但鹰扬旗怎么可以怀疑!

    王翦征楚,秦始皇能不疑王翦?但就连最敢说话的《史记》都没记载秦始皇在楚国灭亡之前曾公开说过对王翦的什么猜疑之语,最多只是记载了王翦自己对心腹之人作推测之言。

    那是在整个关陇地区,唯一没有听到这个流言的群体!

    ……

    曹元忠心中忐忑。本来他都已经出城,眼看若往契丹一走,一场大功劳唾手可得,忽然又说这边有事,要他连同耶律屋质一起回来,不会是和燕云的事情有关吧。只不过若只是为了燕云一事,这阵仗未免又大了一些。

    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很微妙的存在,还是让慕容春华想起了当年……

    他们归附天策政权的时间不但比杨光远、安审琦这样的秦西降将早,甚至还远在沙州故旧之前。

    在秦州这么多人里头,敢拿这件事情在张迈面前提起的屈指可数,而郑渭就是其中一个!

    但是现在,却有人在怀疑他!而且还是从张迈口中说出——尽管元帅还没有为事情定性,但这种话只要传到元帅耳朵中,就已经是莫大的亵渎了!

    ……

    两人与天策大唐的结合还不是很深,但安审琦对张迈还是挺佩服的,对能够征服漠北的杨易也是心生敬仰,只要张迈不犯什么大毛病,安审琦很愿意忠心为他效力。他没料到张迈和杨易之间也会爆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不免颇为失望。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中,一身戎装的张迈出场了,这段时间张迈经常出巡秦西各地,几乎所有纠评御史以及秦州父老都认得他,军中校尉以上将校,更是人人都曾和张迈或长或短地谈过话!但大伙儿从来没见他穿着得如此正式,头上没有冠帽,腰间却配着横刀,紧身的军服,贴腿的长裤、高高的牛皮靴子,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

    自己就要在这两拨人中作出选择——把前者变成后者,或者把后者变成前者,或者让两拨人互相制衡——这就是今天要做的抉择,也将影响到天策大唐今后的道路。

    沙州故旧,尤其是当初的归义军掌权者,在天策建立的前几年,一直是被无声猜忌的一群人。归义军时期的在野派还好,以张毅为代表的沙州士人更早地得到了张迈的信任,进入了中枢,现在曹元忠等所受的猜忌似乎也已减弱,正在仕途道路上走得越来越通顺,可别在这个时候,再出什么事情了。

    一场没有征兆、突如其来的大会在秦西的召开了。

    而另外一小部分人,经过铁血的洗礼后英气勃勃、奋发向上,令人敬佩,令人倾慕,也令人畏惧。但就是这最有力量的一批人,却最受其他所有人忌惮。因为他们锋锐,也因为他们有潜在的危险!

    ……

    这种事情不说破,各方还有回旋的余地,一揭破,那就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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