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帝心
“你怎么想通的？”
晏殊微笑道：“你上次送的人犯和两份供词，我回信申斥你，你心里一定不大痛快吧。”
苏锦道：“那是朝廷和大人的事，我可办不了。”
“大人是说，明日宣旨之时，会有阻挠么？难道他们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公然抗旨？”
晏殊道：“此刻想抽身怕是迟了，这件事已经禀报圣上得知，圣上甚是嘉许，对你也赞不绝口，老夫可没有贪没你的功劳，此次前来另一个目的便是要带你去京城面圣，皇上有话当面问你，小子，你的机会来了。”
晏殊拍拍苏锦的肩膀叹息一声道：“此次来应天还有关于你的一件大事。”
苏锦愕然道：“面圣？”
“对老夫不利，他们还没这个胆子，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这圣旨而来，老夫离京到此，路上花了六天时间，自出汴梁地界，一路上便有形迹可疑之人尾随，前日晚间，在离此地一百五十里的鸡鸣驿居然有人暗中下手偷盗圣旨，幸而为亲卫所察，未能让贼人得手；你说老夫来宣旨，路上却丢了圣旨，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晏殊面带冷笑，话语中也带了一丝寒意。
李刚抱拳施礼：“下官这便去准备，明日一早官驿前列队等候大人。”
屋内静了下来，苏锦感觉到心里怦怦直跳，看晏殊这个做派，倒不像是准备去给唐介宣读升官的旨意，好像是去拿人抄家的样子。
晏殊站起身来，负手走到门口，看着天井上方黑漆漆的天空轻声道：“其实，你的那些证据跟皇上手里的证据比起来就是九牛一毛，滕王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监控之中，敛财养私兵，勾结官员，盘剥百姓，沽名钓誉等等的所为，皇上知道的一清二楚，要想拿他早就拿了。”
苏锦忽然有些可怜起滕王来，滕王就好像是光着身子行走在黑暗中，自以为在黑暗掩护之下他人看不到自己的丑态，殊不知皇上手中正掐着探照灯的电门，只要轻轻一按，顿时将滕王的光屁股曝光于天下，可是皇上就是不按，任由滕王扭臀甩腿的折腾。
苏锦尴尬一笑道：“随口问问而已，若是机密，大人不说便是。”
苏锦心道：滕王都有不轨之心了，皇上居然还念及这些，真是好笑，这样的皇帝历史上可真是难得一见，印象中皇位争夺往往比战场上的厮杀更为凶险惨烈，下手之际根本不念什么骨肉亲情，仁宗如果这样想的话，倒是个异类。
仁宗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施压，定然是西北的战局到了稳定的时候，攘外无虞，安内就必须要进行了。
“老夫进了这应天府便是进了他们的铁桶阵中，焉能不小心在意，这是人家的地盘，狗急了会跳墙，老夫认为，他们定然已经想好了对策了。”
晏殊转身看着苏锦，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会突然关心西北的战局呢？”
苏锦惊讶道：“难道……难道他们居然想对大人不利？”
苏锦道：“大人思虑周详，令人钦佩，照此一说，明日必然不是个安静的一天，所以大人才召来李将军以防不测；但不知明日草民能为大人做些什么？”
苏锦不置可否，心道：这朝代真特么没劲，处处机心处处陷阱，越是深入了解，心里的寒意便越是强烈，这些老家伙们在朝堂上居然能安安稳稳的混几十年下来，内心强大到何种地步，个个都是老狐狸啊。
晏殊一笑道：“你管得还真不少，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西北战事离结束尚早，只不过韩范两人坐镇西北，改变策略之后倒是打了几个漂亮的胜仗，现在元昊军已经不敢进犯，双方对峙在前线，倒是暂时相安无事了。”
苏锦忍不住道：“大人，带兵去宣旨，这好像有些不太妥当吧。”
皇上之所以隐忍不发的另外一个原因极有可能是因为突发的西北战事，元昊的突然称帝，让仁宗暂时放弃了对滕王的施压，皇上不愿意内祸外患一起发生，那样会在应付之时出现意想不到的状况，赵宗旦也因此安安稳稳的过了三年的好日子。
晏殊看苏锦的表情异样，走到苏锦身边道：“你太聪明，太聪明的人往往会招来无妄之灾，老夫给你个忠告，有些事你只需心里明白即可，嘴上不要说出来，这对你今后有好处。”
照晏殊说来，是皇上念及亲情，不愿伤害滕王，做骨肉相残之事；但苏锦大胆的做了推测，皇上怕是在等合适的时机而已，赵宗旦养私兵、盘剥百姓这是事实，但身为皇室的王爷，这点罪名还不足以致他于死地，彻底清除这个威胁的时机便是等他反叛，以叛逆之罪抄家斩杀即可一了百了，也可堵住天下人的口。
为滕王悲哀之余，苏锦也深深的感到不寒而栗，这一切超出自己的认知，细细想来，仁宗也并非善类，他监控着赵宗旦怕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自打亲政开始便对赵宗旦有所防备；那么他不动赵宗旦的理由便有些惹人怀疑了。
“你且回去准备，明日宣旨之时，你率归德军将士负责维持场面，虽则不一定会有大变故发生，但须得有备无患。”晏殊沉声道。
晏殊点头道：“去吧。”
晏殊哑然失笑道：“你也太急了些，老夫答应你的事怎会反悔，不过却不是你想的这件事，而是关于你提的那个筹粮之策。”
苏锦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原来这一切都在皇上的眼皮底下，可怜那滕王还以为这一切天衣无缝，自己还搜罗证据忙的满头雾水。
“老夫确有此意，但这不是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圣上念及血脉之情，滕王自小跟皇上一起读书，感情甚笃，圣上是下不了这个手啊。”
晏殊捻须笑而不语，富弼笑嘻嘻地道：“恭喜苏小弟了，圣上指名要见你，你面子可不小啊。”
苏锦一番分析，把自己分析的一身冷汗，若是自己的猜测是事实的话，人心也太叵测了些，于是他莫名其妙的忽然问道：“大人，西北的战事是否接近尾声了呢？”
苏锦道：“那倒没有，只是当时有些不解，但后来也就想通了。”
朝中的政治对手岂能让晏殊过了这一关，到时候够晏殊喝一壶的。晏殊焦头烂额之际，又怎有余暇再管应天的闲事。
一切的主动权都掌握在皇上手中，他可以随时通过手段来逼迫滕王狗急跳墙，就像此刻抓住这个机会将唐介调任一样，唐介一走，便等于滕王精心构筑的堤坝开了一道豁口，漏洞会越来越多；滕王要忙着堵住各种各样的漏洞，重新把亮起的烛光一一吹熄，隐没在黑暗中，当他无法完美的掩饰住漏洞的时候，便是铤而走险之时。
苏锦心里七上八下的打起鼓来，此事出乎意料，赵祯要见自己，在别人看来是件喜事，但刚刚琢磨出皇上在赵宗旦一事上的用心，苏锦对仁宗的印象大坏，不免大为踌躇。
李刚朝富弼和苏锦行礼告辞，阔步出门而去。
“你不懂，小心驶得万年船，老夫可不是小题大做，明日之事看似简单，但很可能有变数发生，朝廷的圣旨虽在我的手中，但朝中重臣均早已知道内容，然则那滕王和唐介现在应该早已知晓了；朝廷的想法你苏锦能猜出来，又怎能瞒过颇有历练的滕王和唐介，没准明天就是个不太平的一天。”
苏锦觉得自己的判断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勉强笑了一笑，不再说话。
“哼，你知道为什么我今日呆在官驿中闭门不出么？你来之时没看到外边戒备森严么？老夫带来的二百亲兵今夜不眠不休看护在此，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
苏锦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起来，这帮人算盘打得实在太精了，偷盗圣旨乃是一石二鸟之计，既能阻挠晏殊传旨，又能通过此事参奏晏殊有渎职之嫌。
苏锦讶异道：“关于我的？是不是碧云的婚约……”
“在下认为，大人是不希望打草惊蛇，那证据不足以证明什么，若是大人给我勉励之语，我定然还会有所行动，这样一来便极容易为其所察觉，反倒会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