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解密(四)
小穗儿掩着口奇怪地看着她,心道:“这晏东家可真够细心的,对公子爷可不是一般的好。”
唐纪元指着她道:“你……伶牙俐齿,成何体统。”
苏锦拱手道:“大人的心思在下明白得很,您是为了上不负皇恩,下不负黎明百姓嘛,这顿饭我也不是自己请,商人之利取自百姓,就算是是我替百姓请您吃这顿饭,如何?”
“叫你家公子回去沐浴一番,换件衣服啊,成什么样子。”晏碧云凑近小穗儿耳边道。
苏锦冷眼旁观,虽明知朱世庸寻出替罪羊掩盖内中猫腻,但也无可奈何。
摊上这么个使女,你能咋办?苏锦无奈地翻翻白眼,告罪一声,钻上骡车回府沐浴。
众人都有些佩服苏锦的好口才,包拯想了想,也没什么逾矩之处,加之晏碧云在此,本就该招呼一番,毕竟晏殊乃是自己这次晋升端州知府的引荐人,所以便答应了。
他们哪里知道,苏锦心底里的高兴,既不是为了能攀附上高官作为靠山,也不是因为包拯这次毅然出手救了他,而是因为能穿越千年来跟儿时偶像包青天同桌而饮,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啊;苏锦不断地在心底里念叨:“这是活的啊!能动的!会说话的!看得见摸得着的!”
“草民虽理解大人苦衷,也请大人理解草民苦衷,这么一闹,庐州百姓定有一部分对我苏记印象不佳,苏记的名声已然受到损毁,草民想请大人发道公示,将事情原委公诸于四城,以正苏记之名;不知这个要求过分么?”
几人对望一眼,均默默无语,唐纪元带头,从侧门而入,直追知府大人的背影而去。
“草民还有一个请求。”苏锦道。
口上却说道:“是啊是啊,小娘子何必纠结此事,人非圣贤岂能无过,知府大人已经自承疏漏,况且这疏漏乃是那仵作刻意隐瞒而至,说起来,知府大人也是无心之失。”
苏锦欢呼一声,兴奋溢于言表;众人还当他是脱离樊笼心情愉快,几位掌柜的想得偏了些,他们更是以为苏锦要可以结交包大人,给自己寻个后台,但包大人远知端州,苏家生意全在庐州,只怕少东家这番高兴事白费了。
朱世庸自承两袖清风,百姓们不明就里也就罢了,商会和衙门内部的身边之人可谓恶心的要死,商会会长唐纪元翻着白眼腹中大骂:“无耻之尤,你若两袖清风,天下便无贪官污吏了,每年商会诸家孝敬数万贯,都他妈喂狗了么?”
不过,此次少东家能安然无恙,全赖包大人一手推翻关键证据,众人对包大人也久闻其名,能赏脸在一起吃顿饭,自然也跟着高兴一番。
出了衙门,看看时间已近中午,毒辣辣的太阳烤的四下里热气蒸腾,苏锦执意要表示感谢,请包拯李重等人去《和丰楼》用饭,包拯先是不肯,对苏锦道:“本官可不是为了你,换了任何人只要有冤屈,包某都会挺身上前。”
苏锦会意,冲朱世庸抱拳道:“大人所言有理,此事就此打住,大人公务繁琐,有疏漏也是在所难免。”
牛逼!苏锦暗中赞叹,这货不愧为官场老手,跟他对磊,总有些打不死砸不烂的感觉。
那师爷躬身应诺,朱世庸团团作了个揖道:“希仁兄,苏小官人,列位同僚,今日堂审便告一段落,公务繁忙也不能留下诸位把酒言欢,留待他日吧,退堂!”言罢转过脸去大踏步从侧门离去,脸上的堆起的笑容从踏进侧门的那一刻起,便变成了狠戾之色,仿佛突然间从夏日炎炎掉入刺骨冰窟一般。
晏碧云一推兀自嘻嘻傻笑的小穗儿道:“还不快去?拿熏香里里外外全熏一遍,干艾煮的热水烧一锅去去晦气,另外,那衣服也不要了,别烧,找个花树底下埋起来便得了。”
“额……这位哥哥说的有道理,哥哥若是害人,只怕全无破绽。”
“官府随随便便就可以将一人抓来,诬陷他有罪,事后光是口头说说,陪个二十贯臭钱便可了事?想得美!”小穗儿直性子,管他什么知府太爷的,心里话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嘎嘣脆。
片刻之间,仵作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莫说屈打成招,此刻便是想招供也无法说话了。
“谁要你的钱,二十贯还不够我家公子吃顿饭的。”小穗儿见知府宣布苏锦无罪,当下憋在心里的怒气再也忍不住,爆发起来。
苏锦对他这一手极为叹服,拿得起放得下,进则无耻攀诬,退则不惜丢卒保车,放下脸面自陈过失,转瞬间便从之前强要将罪名加诸于苏锦之身的昏聩蛮横之态,转变为知错能改、胸襟豁达的高姿态,宛如变色龙一般,迅速将自己的暴露的弱点掩盖。
苏锦当然知道要适可而止,真要闹得大家下不来台,知府大人一发狠,来个混不理,反倒不美;想到此处,抬头拿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包拯,包拯面无表情,眉头紧锁,只是微微点头。
目前只能证明此遗书为伪造,至于何人伪造,因何而嫁祸苏锦,这些问题虽有猜测,但无真凭实据;明面上看来,仵作乃是唯一接触到尸首之人,所以按常理而言,他的嫌疑也最大;朱世庸抓住这一点推出仵作顶罪倒也严丝合缝,教苏锦包拯等人无法插手。
包拯难得露出笑意,他看得出来苏锦对自己是真心崇拜,虽然这样的眼光他看的多了,也没有什么特别之感,但是多一个崇拜自己心情总是更加愉悦一些。
甚至于只要苏锦愿意,他可以立马扑上去来个熊抱,而不用担心这是扮演的,这可是如假包换的真品啊!
朱世庸好人做到底,和颜悦色的道:“那依着这位小娘子,本官该如何补偿呢?本官可是两袖清风,你要本官拿出十贯二十贯的倒也不难,若是百贯千贯,本官只能当了这乌纱帽了。”
小穗儿哼了一声道:“赶明儿让知府老爷把你抓来加个杀人的罪名,再掌你二十板子嘴巴,看你还说风凉话。”
“你说的倒轻巧,难不成我家公子白白受了这番冤屈不成?若不是包大人明察秋毫,今日指不定会不会像那仵作一般被打成猪头呢。”小穗儿白着眼冲唐纪元嚷道。
“那恐怕不成,包大人都说了,遗书经不得泡的,一泡就烂了。”
商会诸人面色沮丧,心里说不出郁闷,但他们知道,此刻还有一道关要过,那便是知府大人这道关,这件事办成这样,让朱世庸在数百百姓面前丢尽脸面,不消说此事数日将传遍全城,这让一向官威盛隆,自信满满的知府大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去。
“……”
众人一片附和之声,苏锦笑而不语,本来有他在场自家使女无说话的份儿,但主人家不说,别人便权当默认她是代言人,也无从指谪。
“别笑了,傻丫头,居然早不提醒。”苏锦佯怒道。
小穗儿一愣,再一看苏锦的样子,不禁掩口嘻嘻而笑;苏锦茫然自顾,不禁面红耳赤,衣衫不整成何体统,自己还巴巴的给庐州父老洗脑子,说什么‘衣食住行,衣者为先’,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么?
“对不起公子,小婢也是刚刚经人提醒才发现,公子……嘻嘻……公子这打扮没准还会成为庐州街头的一道潮流呢。”小穗儿笑的浑身发抖,居然学会用苏锦用过的词汇来调侃他了。
苏锦赶忙向包拯和李重、晏碧云等人致歉,衣衫不整是对他人的冒犯,特别还有女子在场;包拯是个讲究礼法之人,知道苏锦在牢中刚出来,先前也就没有怪他之意,此刻见他如此守礼,倒是对他多了一分好感。
“得得得,老子认栽……权当我没说过。”
朱世庸心道:“就知道没这么便宜。”笑容满面道:“苏小官人请讲。”
“苏小官人深明大义,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肚量,当真教人佩服,前途未可限量啊。”朱世庸笑眯眯的高帽送上。
众人笑闹不休,言辞中对知府大人和商会诸人颇有不敬,朱世庸明白,今日想重拾官威是不可能了,咳嗽一声道:“苏小官人,你说句话吧,本官只是依据证据审案,可无冤枉小官人之意,至于证据失察,乃是本官之责,但也不至于要一个小娘子来当中指谪本官吧?今日之事,待本官审查清楚,找出幕后主使之时,定会给苏小官人一个交代,但此间便给本官一个薄面,就此了结如何?”
“蠢材,你非要找投河自尽的死鬼么?只要不是投河,便是烂成渣子,那遗书也保存完好。”
苏锦兴高采烈,晏碧云却是哭笑不得,这家伙得意忘形,全然不顾自己全身酸臭,衣服破裂还少一只衣袖,光着半幅膀子跟披着袈裟一般在街上晃悠,简直不成体统;这哪里是苏家少东家,简直就是个街头晃荡的闲汉。
“将其押入大牢听候发落,此案择日再审;另因秦大郎遗书疑点颇多,故而本府宣布撤销对庐州府苏锦之控,当堂释放;由于本官受小人蒙蔽,几乎冤枉了苏小官人,本官深表遗憾,赏钱二十贯,以为抚慰。”
苏锦命小穗儿接了二十贯抚慰款,小穗儿虽满脸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的嘟着嘴,上去一把夺了那老师爷手上盛钱的托盘,把个老师爷拉的一个踉跄,差点没摔死。
“去你娘的,老子是天底下第一嫉恶如仇之人,干什么要害人?收回你的话,否则老子叫你满脸开花。”
百姓们轰然大笑,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纷纷怪声怪气地道:“对对,明儿寻一死尸,揣上一份遗书,也冤枉这位唐大东家。”
朱世庸面色难堪,但只是稍一犹豫便爽快的道:“该当如此。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便依你所说,师爷去办。”
包拯并不似苏家众人和百姓一般的喜笑颜开,只见他面容严肃的躬身朝堂上的《明镜高悬》匾额深施一礼,这才在苏家众人和李重晏碧云等人的簇拥下步出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