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彻底心死
听着这话,方宝的胸口就像是被大铁锤猛击了一下,失声道:“崔牡丹,你就那么喜欢崔百万家的钱,他都不想要你了,你还等着吗?”
瞧着崔牡丹,方宝没有感到丝毫的可怖厌恶,心里油然升起的,是一种心痛,那种感觉比这红斑长在自己身上还难受。
于是,在等方泽远回来吃了晚饭之后,他借口到村里走走。便向着村南而去,走了八百米左右,就到了他的母校——皇妃村小学。
方宝一眼就看到左侧的第一间与第二间房屋都亮着灯,这分别是崔牡丹和崔文化的住所,崔牡丹的母亲死得早,一直是两父女相依为命,可恨的是,崔牡丹的成绩优秀,人又漂亮,要是到了大城市,完全可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谁知却被崔正直为了儿子,也为了那个“万鳞朝天”的传说生生的断送掉了,这个杂种,他迟早要收拾,不过在收拾之前,有足够的资本在他面前炫耀显摆,威风一番,那才是最痛快解气的,崔正直目瞪口呆的样子是他最想看到的场面。只是这杂种承包煤矿发了财,还当上了副乡长,他要完成愿望,难度自然更大了。
崔牡丹道:“我很好,你爸送来的银叶草还有不少,谢谢你的关心,这么晚了,你在我屋子里呆着不方便,快回去吧。”
樊洪举虽然和方宝的母亲只是堂兄妹,但关系一直很好,这些年来,对方家也颇多照顾,方宝心里很清楚,这次回来还送了一包上好的中药补品给他,听着他这么说,方宝道:“四舅,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崔正直现在当了乡长,未必给你面子,我惹的祸,就让我自己去解决,你放心,我有办法的。”
然而,还没有靠近后窗,就听到崔文化的房间里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然后传来了崔牡丹的声音道:“爸,你病得这么重,还是到县医院去住院吧,学校的事情有我。”
……
近五年过去,羊街乡的财政由于煤矿的出现暴涨了数十倍,乡景乡貌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这并没有丝毫地影响到皇妃村小学,岁月的流逝,让它产生的唯一变化就是一排作为教室与老师宿舍的黄土屋更破旧了,很多地方都开了裂,比起方宝的家还不如。
崔牡丹瞥了他一眼,跟着就摇头:“没有,你走吧。”
崔牡丹没有直接面对他,转过了脸去,低声道:“是的,我喜欢他们家的钱,也准备嫁到他们家做有钱人的少奶奶,你以为我真的想在这个破烂的小学教书吗,告诉你,那是没办法,我和我爸都穷够了,就想找有钱有势的人家,今后子子孙孙都不像我们这样天天吃粉笔灰。”
尽管见多了那些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但不知怎么的,方宝居然还是有些害怕是他老师兼校长的崔文化,不敢从正门去,像上次一样,悄悄的绕到了后窗。
方宝没有去拿那个提包,却忍不住了,道:“那你和崔百万那个大胖猪是不是准备退亲了?”
不过有了在缅甸出生入死,转败而胜的经验,他深深的知道,只要自己活着,只要自己去打拼,那么任何奇迹都有可能发生,妈的,一个小煤矿的老板,一个小小的副乡长,有什么了不起。
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什么,起身从床下取出了上次方宝留在这屋子里的那个提包,道:“拿去,里面的钱都还在,你没有钱,真不知道怎么到外面去的。”
方宝真被打击到了,忽然冷笑起来,道:“你以为崔百万家有几百万,崔正直又当了副乡长就了不起了吗,告诉你,这算个屁,算个屁。”
……
自从有了这红斑之后,村子里的人害怕万一被传染到,对崔牡丹是能避就避,就连过去要好的姐妹也不来了,崔牡丹也习惯了这种孤独,但想不到方宝面对着这样的自己,还会说出娶她的话,崔牡丹身子微微地颤抖着,但很快咬紧了唇,摇头道:“我不喜欢你,方宝,上次我就给你说过了,你自己还是在外面好好的发展自己的事业,今后娶一个城里的媳妇,听你婆婆说,你汇了九万元钱回来,这不错,可是我觉得你还应该比现在更好,告诉你,崔百万已经不止一百万了,这几年搞煤矿,他已经赚了几百万,比你强多了。”
一边说着,那人把他拉在了墙后,借着夜色,方宝早就看清拦住他的是自己的四舅,村里唯一的医生樊洪举,便道:“四舅,你别拦我,我去看看,他们到底想对我怎么样?”
面对着崔牡丹没有表情的冷脸,方宝热情澎湃的心瞬间冰冻起来,缓缓点头道:“你会看到的,你会看到的,崔牡丹,你记住,总有一天,我方宝会远远超过崔正直那个王八蛋,让他来争着舔我屁股的。”
思绪纷杂间,一支烟结束了。方宝将烟头弹了出去,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今晚要再去看看崔牡丹,细想起来,他上次还真有些冲动孟浪,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一个女孩子凭什么跟你走,更何况的是一直以来只是自己在单相思,难道说就因为人家崔牡丹不像村里别的女孩子一样给你白眼儿看,你就觉得人家对你有意思,那实在太可笑了。当初强亲了崔牡丹,还差点儿打了崔文化,他是很不对的,是值得谴责的,今晚应该去向崔牡丹道歉,别的不说了,至少当朋友总可以吧,而且如果她需要什么帮助,自己一定会尽力而为。
屋子里的声音在继续传来,只听崔文化道:“住院,住院有什么用,你没有听马医生说吗,我得的是晚期肺癌,没得治了,早知道这样,上次我根本就不该去,白白送了十万元给医院,那可是你的彩礼钱啊。”
说着这话,就听到崔文化那边传来了关门声,而崔牡丹的房间里则有了脚步声,显然她已经回屋了。
一听这话,知道是崔家的人为当年的事找上门来了,方宝愤郁之间,正想找人撒气,一咬牙,暗骂了一声,就要冲去。
面对着方宝诚挚的眼神,崔牡丹却侧过了头,坐在了桌子旁,道:“这些年你在外面当小偷吗?”
崔文化显然也不想女儿再哭,便道:“好,我休息了,牡丹,你也回屋睡吧,我病了,低年级和高年级的课程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了,改天我给大庆再说说,让他无论如何都还要向乡里申请调一个老师来。”
崔牡丹正拿着茶瓶倒水想洗脸,不想门忽然开了,顿时一脸惊慌,张唇就要尖叫,还好方宝早就有了准备,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她的身边,一手托着那茶瓶避免摔下来,一手捂着她的嘴道:“崔牡丹,别叫,别叫,是我,方宝,我怕惊动你老爸,才这样开门的。”
方宝微微一笑,绕过了他,又走到了青石路上,他已经有了决定,崔正直一家在村子里向来作威作福,没有人敢惹,数十年来已经形成习惯了,别的人家,特别是外姓人都要低着头逆来顺受,今天他就要带一个头,破这个没人敢惹崔正直家的先例。
崔牡丹的声音立刻道:“爸,你别想那么多,是崔百万自己不愿娶我过门,这彩礼钱当然也不用退,你的病要紧,该花的还是要花。”
然而,就在此刻,从一堵墙的后面忽然闪过一个人来,拦在了他的面前沉声道:“宝娃子,别过去,跟我来。”
方宝今天来,本意是想找崔牡丹对上次的事情道歉,然而,此刻面对着容貌尽失,让人畏惧厌恶,父亲又在重病中的崔牡丹,他真的不想离开,心潮澎湃激荡之下,忽然伸手抓住她的双肩道:“崔牡丹,我喜欢,从小就喜欢你,你知道的,要是你跟崔百万退亲了,我娶你,无论你变成怎么样我都娶你。不,就算崔百万不肯退亲,我也会逼着他们退,你不知道,这次出去,我真的学了很多本领,是不怕崔正直的,他要不答应退亲,我就要他的命。”
崔文化又一连串的咳嗽。跟着道:“干我们这一行,粉笔灰吃得太多,得这种病的太多,牡丹,你也要注意,你方叔送的那些银叶草对我是没用了,但你可以熬来吃,要是落上了我这种病,想救也救不了,你还年青,身上又长得这些古怪的红斑,工资又少,要是崔乡长家退亲了,今后该怎么办啊。”
这一次,方宝没有去敲窗户,而是在操场去找了一块薄薄的小铁片,快速地走到了崔牡丹的房屋前,把小铁片插入了锁舌与舌框之间,用力一顶,那门就开了,这样实在不怎么地道,但他真不想惊动隔壁的崔文化,上次自己冲动得差点要揍他,再加上顶着个“二流子”的名声。他要是知道自己又来找崔牡丹,不气得从床上赶过来才怪,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可担当不起。
传来崔文化慈爱但虚弱的声音道:“傻丫头,我的病是不会好的,人都有一死,爸这辈子勤勤恳恳,教书育人。也内心无愧,只要见到你有好的归宿,我对得起你妈,死也瞑目了。唉,你出生的时候仙女湖所有的鱼都浮起来了,老人们说这是万鳞朝天,和老祖宗崔贵妃出生的时候一模一样,现在看来,这些话只是传说,信不得的,信不得的。”
看到变成了一个成熟男人的方宝,面对他呆呆瞧着自己的目光,崔牡丹没有闪避,而是道:“方宝,我变丑了,骇着你了,对吗?”
崔牡丹悲泣的声音道:“爸,你什么都不用想,我很好,不用为我考虑,只要你病好了,我就会很开心。”
崔牡丹的脸色和缓下来,望着他道:“你也不用对我发誓,只要你走的是正道就行了,对了,你爸送来的银叶草说是你摘的,我还没有谢你。”
崔牡丹点了点头,平静地道:“这些话谁都会说,能做到才了不起。”
方宝摇了摇头,凝视着她道:“不,你过去在我眼里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一样,什么都没有变。”
樊洪举顿时一跺脚道:“宝娃子,你傻了啊,崔大庆亲自带人来,肯定是为了上次崔百万的事想教训你,你还回去做什么,我听到消息就来了,到你家你妈说你往这边走的,我才在这里等着,快走,回城里打工去,这事必须解决,崔乡长和我的关系还不错,改天我去求他把这事了结,道歉赔礼什么的都行,你这孩子,当时脑袋怎会那么瓜,去惹崔乡长家。”
一直以为自己放得下了,但是,当听到崔牡丹的声音,方宝的心就如同琴弦被强劲的拉动了一下,颤抖得好生的厉害,甚至有窒息的感觉,崔牡丹是极漂亮的,可是范香兰并不在她之下,但不知怎么的,这种窒息的颤抖,只有在崔牡丹这里,他才会感受到。
樊洪举道:“你有办法?什么办法?”
崔牡丹哭得更大声了。道:“爸,你别说了,别说了,快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悲愤黯然之间行走,眼看着就要到家了,忽然见到家门外围了不少人,跟着传来婆婆孙梅苍老的尖叫声道:“你们讲不讲理,有谁看见崔百万就是我们家宝娃打的了,他不在家,你们进去也找不到。”
崔牡丹轻声道:“我们的编制还是民办代课老师,加了工资每个月也才二百六十元,现在没有人愿意干的,村里的孩子们太可怜了,没有文化,他们出去打工都会吃大亏的,我想教他们,而且我还年轻,身体吃得消,爸,这事你也别想了,快睡觉,我出去了。”
方宝摇头道:“对你爸也没有什么用,没帮上忙,谢我做什么,崔牡丹,你爸刚才说得对,你天天吃粉笔灰,也要小心,银叶草对肺很好的,你平常可以熬着喝,我知道地方,还可以摘到的。”
崔牡丹道:“不知道,这事要他们家说了算。”
崔牡丹的脸色忽然间冷淡起来,平静地望着他道:“不管算不算个屁,可是你没有,方宝,快走吧,不要惊动我爸,看见你,他的病会更重的,你要真有本领,就在城里有大出息,超过崔百万,我才不会觉得你是在吹牛。”
方宝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开门的方法,便笑着坐到了她的对面,道:“谁说不用钥匙开门就是小偷了,不过是跟着别人学着玩儿,我可以对你发誓,我要是在外面当了小偷就是龟孙子。”
方宝望着她脸上的红斑,想到她的处境,忽然有了想流泪的感觉,道:“崔牡丹,想不到你会这样,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我一定帮你做到。”
崔牡丹已经认出了他,点了点头,方宝这才放下了手,将她手中的茶瓶接过来放在地上,这才去仔细端详她的容貌,这一看之下,顿时一愣,崔牡丹那如花似玉,丽如莲萼的容貌果然不见了,在她的脸上、脖子上长着一块块铜钱般大小的红斑,就像是戏里的花脸一样,完全掩饰住了那美得让人一见心跳的五官,甚至可说显得有些可怖厌恶,也怪不得崔百万那头猪迟迟不跟她圆房了。
……
话说到了这里,方宝知道已经没有再留下去必要了,也不去拿那提包,大步出门而去,而在出门之后的一瞬间,他流下了眼泪,在他少年的梦里,崔牡丹是多么的完美,多么的无可替代,可是,现在一切美梦都破灭了,真正的完全的破灭了,这个女人,是庸俗的,是没有眼光的,他要是混不出人样来,没有做到在这个女人面前说的狠话,他也再不会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