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都听阿槿的
本来就是没有任何名由办的宴会,拜尔曼借口说只是好友相聚,没有什么事可谈,几坛酒喝进肚里,众人也就散了。
娜瑟尔留了下来,说还有许多话没同哥哥嫂嫂说够,想在少卿府留宿一日,赫连祁也准了。
院儿里的人刚刚散尽,娜瑟尔挂在嘴边的笑意就彻底淡了下来,猛甩了一下袖子以示泄愤,气冲冲地跑到书房找自家兄长讨公道。
“那留王未免太过分,说的那是人话吗?”娜瑟尔用奚语向兄长抱怨,眼神里满满都是恨意,“说的好像我在府里给了兰景和委屈似的。”
拜尔曼熟知自家阿妹性子,手里握笔练着书法,语气和笔下动作一样平淡流畅:“别以为就没人知道你怎么对兰景和的,你行为太过乖张,也许这事儿恰好传到了那爱打听事的留王耳朵里呢?”
说来也有些道理,可娜瑟尔依旧不服气,依旧气恼不已:“这个兰景和绝不简单,刚入府那会儿成日委委屈屈的一副丧气样儿,可即便再委屈,给谁也不说受了委屈,如今倒好,用计让圣上夺了我的管家大权交给她,还在府里收买人心,实不简单。”
“别说你了,”拜尔曼放下笔,将双手背到身后,看向窗外,墨蓝色的眼眸比这夜还深,“若不是今日留王喝醉,咱们还未必知道留王与梁王还走得这么近。”
娜瑟尔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是啊,本以为经过了上次那事,留王该厌恶梁王才对,谁知……果然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发生了天大的事也散不了。”
娜瑟尔这话绝非是在称赞羡慕二人之间的兄弟之情,反倒带着懊恼、愤怒。
“你在府中,好歹也还管这着事,怎么连留王大妃经常去梁王府都不知?”拜尔曼的语气有些责备,兹事体大,饶是亲妹也不能姑息她的错误。
娜瑟尔只觉得冤枉,半是委屈半是焦怒,道:“兄长未免太看得起我,我的管家大权被夺,全靠靠姑母提点才保住了账簿,可惜只有账簿,其余的事再不会由我过问,更何况人家有心瞒着我,我怎会有机会知道?”
拜尔曼思索片刻,手背在身后也捏紧了拳头,转身问娜瑟尔:“今日之宴,本就是姑母让咱们来探探梁王和留王的口风,看看圣上这次究竟会选择哪一位公主去楚悉国和亲,圣上一向重视梁王的意见,如今梁王与留王关系要好……咱们得尽快将此事告知姑母才行。”
“兰景和将我时常入宫见姑母的事情告诉圣上了,”娜瑟尔一想起蓝槿就恨的牙痒痒,一只拳头打在书案上,咬着后槽牙狠狠道:“圣上龙颜大怒,我看今后我都无法随意出入宫中了,可惜姑母身边的姑姑只逢朔望才会悄悄来府上向我传递消息,此事还得多靠兄长了。”
拜尔曼自然想不到阿妹在梁王府受了那么多的掣肘,也和娜瑟尔一样,拳头轻轻捶着书案,忿忿道:“看来这人当真不简单,阿妹放心,兄长一定想办法尽快告知姑母此事,阿妹在梁王府里也要万事小心,别轻易中了那兰景和的圈套。”
夜深人静,弯月挂天,万家灯火,怡然自闲。
回府的途中,蓝槿也对留王赫连祎的行为感到疑惑好奇。
“留王今日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针对起娜瑟尔来?娜瑟尔即便跋扈,但留王也不必说那样的话,”蓝槿垂着脑袋,神情复杂,“这里的女子,最介意的怕就是生不出孩子吧?”
没有孩子,就没有立足之本,后继无人,娘家生嫌,夫家生厌,难怪娜瑟尔会那样生气,直接在宴会上质问赫连祎是何意思。
赫连祁靠在车厢上,手里捻着玉扳指,看着蓝槿有些许不乐意的脸色,担心她对赫连祎有所误解,那可太不划算,赶忙解释道:“阿景忘了,娜瑟尔厌恶本王,怎会想替本王生孩子?她气得是另外一件事,与子庭本人有关。”
“何事?”蓝槿睁大了眼,拉着赫连祁的手,生怕他就此打住,赶紧追问。
“吉布沁有孕之时恰逢太后薨逝,娜瑟尔的母亲是太后一族的人,想来悲伤过度,竟找了个萨满编造出了是吉布沁腹中孩子与太后命格相冲的胡话。”赫连祁回想起当时那剑拔弩张的情形,至今都觉得后怕。
奚人都信萨满,萨满说吉布沁腹中之子是祸害,那众人自然由不得她想留。
“他们认定了吉布沁腹中之子是个祸根,要除之以绝后患,阿景可知,子庭很爱吉布沁,那是他们盼了很久的孩子。”赫连祁的拳头捏的紧紧的,赫连祎夫妇当初的无助至今都还印在他的脑中。
直到他说圣上英名,又请了好多萨满来再为吉布沁腹中孩子占卜命格,认定孩子无辜,握紧的拳头才稍稍松开,拉紧蓝槿的手,用另一种方式表达着他对亲近之人的在意。
“可留王对娜瑟尔的误会一直都还在,是么?”
“此事根本就是皇后一手操纵,”赫连祁的眼中波诡云谲,好似下一秒就要掀起惊涛骇浪,“吉布沁的这个孩子,照萨满信仰来说是太后托生,应是个福子,皇后用这一招,若成了,福子命丧黄泉,即便不成,用娜瑟尔来离间本王和子庭之间的关系,也不是没有收获。”
后来那萨满承认,是自己对留王心存怨恨,所以胡乱造谣他的孩子是祸根,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可赫连祁和赫连祎心里都清楚,萨满不过是皇后的棋子,推出来顶罪的而已。
难怪赫连祎会如此厌恶娜瑟尔,不对,与其说是厌恶娜瑟尔,不如说是厌恶皇后,今日不过是,提醒皇后的爪牙们,当日那事他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忘。
“所以王爷和留王就将计就计,彼此生疏开来?”
“若非如此,今日怎能用这一招来蒙骗皇后,告知她本王与留王关系依旧紧密,为此,此番和亲,人选必定是常悦。”
赫连祁与赫连祎既然私下里走得近,那在外人看来赫连祁就大有要辅佐赫连祎之意,赫连祁如今虽然体弱病急,可仍是出谋划策的三军主帅,手中握有重兵,有他助赫连祎一臂之力,那就是整个明越的军队在为赫连祎做后盾。
皇后暂时除不了赫连祁,又要保住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到皇帝驾崩,为了给太子之位一个更好的保障,送女儿去和亲,拉拢楚悉国世子作为又一后盾,是她最好的选择。
“原来王爷早就想到了,”蓝槿的眼神里不免有些失落,放开赫连祁的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在一旁闷闷不乐道:“本来以为王爷和留王关系不好,想着留王为了妹妹也能委屈自己和王爷做场戏误导皇后娘娘,谁知道……我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
赫连祁看着失落的蓝槿,轻笑一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抚道:“阿景别恼,若非阿景提起,说让皇后主动提出此事,本王也想不到能用此种方法。”
赫连祁眼下见不得蓝槿委屈,想尽办法哄她,“阿景与本王想到一处去,也就证明阿景与本王心有灵犀,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他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蓝槿沉溺其中,周遭的一切都快要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甚至都不知从何开始,她对他的情愫越来越复杂,但其中一种情愫越来越多,那就是喜欢。
可她甚至都还不知道,他喜欢她些什么。
“我本来还以为,娜瑟尔的兄长设宴,是想替妹妹报仇呢,”蓝槿知道不是后,整个人放松下来,笑着道:“我还以为,他故意挖坑等着我跳呢。”
本来以为是针对自己,结果发现不是,原本提心吊胆着的蓝槿,顿时像是解开了束缚,坐在赫连祁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车厢上。
也许是真的很晚了,外面好像一个人都没有,蓝槿打了车帘望出去,万家灯火如豆,一片安宁。
也不知这片安宁还能维持多久,那个皇位,那些皇子,那些权力,争来争去,受伤的最终还是无辜的百姓。
“那阿景跳吗?”赫连祁问。
蓝槿被窗外的夜景吸引了过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又问了他一遍。
“阿景跳吗?”
他的眼神真挚,落满了天边的星星,闪闪发光。
多少情真意切藏于眼中,蓝槿好像置身于一汪清泉之中,他的干净、纯粹和一片真心,蓝槿想要接受这一切,所以,也想要报以他自己的一片赤忱。
“跳,怎么不跳?”蓝槿嘴角微微上扬,看着他的薄唇、他的眉峰、他的眼,“跳,也要拉着王爷一起跳。”
“那好,”赫连祁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将蓝槿抱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极为怜惜地亲吻了她的头发,“本王陪着阿景一起跳。”
这好像是她等待了好久的一句话,记忆模糊,言语真切又美好。
“王爷,”蓝槿靠在赫连祁的肩上,轻声叫他:“以后……可以别叫我阿景吗?”
“不叫阿景,那叫什么?”赫连祁一脸疑惑,而后又很兴奋地叫唤道:“那叫夫人如何?”
他越说越起劲,一连叫了好几声夫人,羞的蓝槿脸都红了。
“不是,”蓝槿伸手捂住他的嘴让他别再叫夫人了,她的脸都快红炸了,“叫阿槿。”
总是“阿景,阿景”地叫,蓝槿总分不清他究竟在唤谁的名,蓝槿想清楚了,既然赫连祁说他更喜欢现在的兰景和,那现在的兰景和就是自己,是蓝槿,所以他再不能称这个人为“阿景”了。
这个人是“阿槿”,不是“阿景”。
“是吗?”赫连祁偏头思索着,道:“本王原不知这个字竟是这样念的。”
“是啊是啊,”蓝槿将计就计,指责着赫连祁,“此字念‘槿’而非‘景’,王爷一直都念错了。”
“汉话里的这个字真是这么念的?”
“当然。”蓝槿面不改色,睁着眼睛说瞎话。
作为奚人的赫连祁当然相信了蓝槿,又开始“阿槿,阿槿”地叫了起来。
蓝槿受够了他,起身坐到另一边去躲开这个复读机,马车刚在府门前停下就下了车,连跑带躲地赶回了霁云筑。
好不容易见蓝槿那样可爱粘人的模样,赫连祁怎会轻易放过,跟在蓝槿身后,笑嘻嘻慢悠悠地走去霁云筑。
“今日累了,王爷早些回去歇息吧。”蓝槿苦笑着,红着脸把赫连祁赶出去。
赫连祁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冷着声,没了刚才的温柔:“大妃赶我去别的女人那儿?”
“我这不是伺候不好王爷吗?”蓝槿摇着他的手臂,撒着娇。
没有哪个女孩子愿意把自己喜欢的男子推给别人,可蓝槿还一点准备都没有,他们就只是刚刚确定了恋爱关系而已,过夜同居还不至于……
两个云儿见赫连祁来了,高兴地备了茶进来,谁知刚出门不过片刻,再回来时屋里的气氛冷的跟寒冬似的。
妙云儿有眼力见,知道这两位主子一定是吵架了,门槛都没敢跨进,赶紧拉着碧云儿远离了战场。
“我只是觉得,王爷大约认床……”蓝槿越说越小声,挨不住赫连祁如利剑般的眼光,大声地宣泄道:“好了好了,王爷想留就留吧,我知道,我的话一向都不管用。”
怎么会不管用,蓝槿的撒娇对赫连祁最管用。
赫连祁见蓝槿眼泪汪汪的,立即软了心,拿过蓝槿的绢子为她拭泪,“是本王的不是,不该厉声呵斥,吓着阿槿了。”
赫连祁服了软,蓝槿自然得寸进尺:“那我们约法三章,以后,你不许这么善变,不许当着别人一套当着我一套,不许威胁我,不许大声呵斥我,不许……”
“不是说约法三章?这都已经四五六七八章了。”赫连祁反驳,为自己鸣不平。
“那你听还是不听?”蓝槿抬头,噘着嘴,眼角还噙着泪,楚楚可怜。
“听,我都听阿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