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变数
褚炎拉开铁弓，金箭搭弦直指妙雪眉心：“你触犯天条，我要捉你回去。”
妙雪凄凉一笑，“今次我是不会乖乖就范的。陆放歌说我不懂情爱，那我这五内俱焚又是为何？‘为所爱之人奉献全部’，这种幸福哪怕只有一瞬，我也要尝尝看！”
褚炎眼神淡漠如水，“你知道我的箭一旦离弦再无回头路，可想清楚了？”
妙雪一抖袍袖，粗布衫裙化作一袭红裳，那红色如此艳丽，似血如火，“容我最后叫一声老大，曾经点化之恩今日便还给你罢！”
然而就在箭矢即将离弦的一刹那，随安方向突然腾起一道冲天魔气，乌云从四面八方翻滚着聚向老城。
断黎？褚炎神识急转，却惊讶地发现他无法探其究竟，只能看到一片混沌。
“不用查了，那不是断黎。”褚炎身侧光芒一闪，北君太泫驾临，素来温和的面容流露出一分犀利，“此事大有古怪，天帝命你速速随我同去。”
褚炎点了点头，扫一眼还愣在原地的妙雪，斥道：“还不去拦着陆放歌？”
妙雪一窒，“老大！”
褚炎长叹，“大局虽不可逆，如今却变数横生，是不是你和陆放歌的机缘还未可知，但值得一搏。你我从今往后恩断义绝，下次再被我见到断不会轻易放过你。”
妙雪哽咽不能言，她心里很清楚褚炎放她这一马需要担待多少责任。赤金光芒中，褚炎和太泫的身影消失无踪，妙雪匍匐在地，恭敬叩首，“老大珍重。”
随安城内，民众被突如其来的异常天象吓得四处逃散，不片刻街巷中已空无一人。
小桃悬浮在王府别院之上，衣袍缓摆，犹在水中。
她冷漠地俯视着院落。此处的富丽堂皇与相去不远的残破皇宫形成鲜明对比，那也是曾经鼎盛一时的地方，如今又怎样呢？这就是凤昭江山未来的下场。
小桃眯起眼。
她看到姚素衣在院中布下迷香，看到北堂鹰扬因找不到陆放歌扭曲疯狂的面孔，听到侍卫婢女们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
追逐权力财富的人啊，沉沦爱欲的人啊，同类相残的人啊……真是可笑。
缓缓抬起左手，一团暗红气旋在掌中酝酿。
“小桃！别做你会后悔的事。”断黎厉声阻止。换做从前，打死他都不信自己竟会阻止一个魔去惩戒恶人。但，如果下手的是小桃，他舍不得。舍不得让她的双手沾染龌龊之人的脏血，舍不得看着她遗失纯真。
“我不是小桃，我是你。”
断黎想否认，但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的分明就是自己。那乌压压的，没有任何光明能映亮的双眸，沉寂如死海，冷硬如玄冰，就像他初初化魔时在无忧城的镜墙上看到的一样。
小桃盯着姚素衣嘴角弯起，却丝毫笑意都无，是轻蔑至极的讥讽：“这女人心术之险恶不化魔多可惜。正好你损失了一名魔姬，就让我替你补上罢。”
掌心一翻，生死一瞬。
褚炎和太泫甫一出现看到的就是小桃要对姚素衣出手。
“着！”一缕金光击碎暗红。褚炎手握铁弓，难以置信地看向小桃。
小桃眼底闪过一丝戾气，口中喃喃说了句什么，而后就身子一软魔势全消，像一只受伤的鸟儿般直直由高空坠落。
断黎腾跃而起，一把抱住小桃，“你还好么？”
小桃忽闪着眼睫，迷茫不知所在，“我怎么了？”
断黎长长地松了口气，他的小桃又回来了。
“没什么，我这就带你下去。”
“下去？”小桃往下一看顿时给吓了个半死，紧紧地抱住断黎脖子，“快下去快下去！”
断黎一笑，“怕么？那还飞那么高。”
及至缓缓落回地面，小桃才敢再次睁开眼，“你、你是说我自己飞上去的？”
断黎点头。
小桃茫然不已，她会飞？这怎么可能。一转眼看见褚炎和太泫，立刻展开笑容向他们跑去。然而，褚炎的眼神却让她跑到一半便止步不前。
小桃很敏感的发现那是一种毫无情感的漠然，就好像她是一块石头一粒灰尘。
“褚炎……”
“我说什么来着？”断黎悠然站到小桃身后看着褚炎，“她是魔。就算你刻意保护，也压抑不住她的魔族天性。最可笑的是，我遵守了约定，不点化，不催动，但激起她魔性的人却是你。”
约定！
小桃忽然就明白了之前褚炎避而不谈的那件事——他和断黎的约定。
一小段不属于她的记忆浮现在脑海，是断黎对褚炎说：【这丫头无人魂无仙根，但体内魔性暗藏，理当是我魔界一员。你把她拴在身边是想像明金收了荼蘼一样收了她么？你们天界就这点伎俩？】
他还说：【我只接触那丫头，不点化，不催动，一切全凭她自己。她若是魔，见了我必然唤醒魔性，若不是，见上十次八次也不会缺胳膊少腿儿。之前我明知天界要借我之手成全荼蘼我都没计较，你也别这么小气。】
原来，她真的是魔啊。
原来，褚炎默许断黎在这里是因为那个约定，试探她的约定。
“你真的打算想像明金叔叔收了荼蘼一样收了我么？”小桃看着褚炎的眼神空洞洞的，似乎一听到那个肯定的答复她就会碎掉。
褚炎笃定地说：“我没打算收你。”旋即放软语调，像以往那样伸出手：“过来。”
小桃没有动。
断黎在她耳边低语：“你愿意跟着褚炎就去罢，我可不像他们似的非要拴住你。但你要记住一条，你是魔，你是我的魔姬，仙魔势不两立。看到荼蘼的下场了么？为了根除他的魔性，天界不惜借我之手将之灭杀，这群家伙道貌岸然，其实比咱们魔还冷酷无情呢。”
太泫皱眉道：“魔皇的蛊惑可以省省了。”
断黎摊手笑道：“蛊惑？我说的哪一句不是真话？褚炎，你来说，你我是否有约在先？你虽未给我正面答复，是否默许我出现在小桃身边？荼蘼之死是否天帝算计的？你说！”
褚炎眉关紧锁，伸向小桃的手依然不落，“回来吧。只要你心向正道，一切都为时不晚。”
“正道！”断黎笑得愈发张扬，“我记得好像是你亲口说过仙魔之分只是求道之路不同而已，怎么现下你们就成了正道？那因子震盗取百战神通赠与陆奥以致人界生灵涂炭也是正道么？天帝为泄愤拔除陆奥仙骨也是正道么……”
小桃神色一冷：“杀了妙雪姐姐也是正道么！”
褚炎的手终于落下了。
“我没有杀妙雪。”
“那是因为有我这个变数。”
此言一出，连断黎和太泫都震惊了。
细观小桃神色，既不是从前的懵懂少女，也不是才刚的魔道张狂。她眼底有一点暗红忽隐忽现，五官还是原来的五官，却在细微变化中褪去稚嫩，多一分完全不符的犀利沧桑，好似有千百年的过往深埋其中。
“我没有前生，没有来世，只这一辈子，为了一件夙愿。”
断黎离她最近，已察觉她目前正处神游，小声问：“什么夙愿，你说，我帮你完成。”
“不知道……我，忘了。”
断黎顿时心有戚戚焉，“我也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非常重要，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我懂你的心境。”
小桃对他笑了笑，转向褚炎，“但是有一样我记得很清楚。褚炎，我喜欢你。”
在这个关口突然听到这样直接的表白，褚炎的心神全乱了。
小桃似乎也料定等不到他的答复，垂下头喃喃自语：“可惜啊，喜欢又有什么用呢？仙和魔，道不同。罢了，我只是个变数啊，那就让我把应尽之事做完罢。”
语毕，信手一挥，一道洁白光芒直冲天际，所到之处乌云尽散。白光与金色的阳光交融，洒向这个桎梏了无数亡魂怨气的前朝皇城。
永泰河掀起滔天巨浪，河中鱼儿纷纷跃出迎向阳光，转瞬间化为一个个幽怨亡灵，接受光芒洗脱咒怨，终得安息。
——王府内，北堂鹰扬浑身一震，与周遭侍卫一同软倒在地。
——姚素衣的迷香药瓶从手中掉落，骨碌碌滚到墙角化成一缕青烟。
——妙雪在城外终于追上了陆放歌，两人目睹永泰河之变皆是大惊失色。陆放歌呆立不能动，妙雪虔诚跪倒，双手合十。俄顷，两人被一团暖光包围，妙雪再睁眼时，他们已到了明月山栖霞峰。
陆放歌看到一名俊秀青年正眼中含泪地望着他，“我叫子震，是一枚上古玉魄，与你先祖颇有交情。从此，我将护佑你一生一世……”
——北堂鹰扬踉跄爬起，茫然看着侍卫们，“我这是要去干什么？”
无人能答。
北堂鹰扬重重地捶打着自己的头，“我要找一个东西，我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要找什么来着？我要找……我要找……”
几声婴儿啼哭忽然从花丛中传来，立刻有侍卫进去翻找，不片刻就抱出一对尚且足月的双生子。北堂鹰扬着魔般走近前，掀开襁褓，在看见孩子的一瞬，心底莫名涌出不可自抑的心酸，其中还参杂着无限柔情，“不管你们从哪里来，是谁的孩子，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我北堂鹰扬的儿子！”
——躲在墙角的姚素衣银牙暗咬，玉手成拳。
就在他们几步开外，小桃一收势，淡淡笑道：“同样不逆大势，我这样不是更好么？成全了每一个人，让他们在自己的原定命数上过得稍微不那么凄惨。褚炎……你说我这样做对不对？是不是比你惩戒触犯天条的方法更体贴些呢？”
褚炎沉吟了一下，问：“你才刚用的是万物生？”
“是啊。”小桃开心地笑起来，瞄一眼太泫，“你不是说我的万物生只能被动而为么？”
断黎牵起她的手，“别理他们，咱们走。”
小桃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褚炎，“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珍重罢。”
“慢着！”褚炎目光灼灼，“万物生乃天界十八元力之一，你若是魔，何来使得万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