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魔之荼蘼
天界一日凡间一年,褚炎此次助阵临天门之战不知要去多久,众人心里都担忧小桃会思念成疾,各显神通变着法的逗她开心。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是多虑了。
小桃虽然比往常稍显落寞,但情绪还是挺好的。
每日里除了取水,更是发奋读书习字,一本药神天书越看越厚,还时常抱了书去林间山野辨识草药。
约莫半年光景,她首次采回一株火云仙草,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月月都有进项,但却不许瑶瑶用,只在凝月宝泉旁辟出块地栽种起来。
瑶瑶开玩笑说她,“你也别叫小桃了,改名叫小抠儿吧。”
小桃振振有词:“我不是抠门,只因你现在炼丹的技巧实在是低,我怕你糟蹋了好东西,让你先拿寻常草药练练手,免得落个暴殄天物的罪过。”
瑶瑶怒指:“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
一个胖娃娃就从洞外晃进来,得意洋洋:“经本大王调教还能错了么?”
气得瑶瑶直嚷着要揪了他的小辫子换好人参去。
小桃一按她手腕,诚心诚意地问:“这半年你炼了几十炉的丹药中只成了三炉,是不是你太性急?”
瑶瑶被揭老底顿时面上一红,狡辩道:“我是点儿背,守着人参精没有人参用,守着玉魄没有好矿,也是遇人不淑,没人肯真心实意帮我!”
这一下连子震一起埋怨了,慌得洞主大人上蹿下跳,“你要什么只管说,就是往生崖的石精玉髓我也给你挖过来。”
瑶瑶一扭身,“谁要你管!”
小桃招手叫人参,“你过来。”
“干嘛……哎呀哎呀!”人参抱着脑袋跳脚,“臭丫头作死!”
却是小桃在他头上薅了几根头发,摊手递给瑶瑶,“喏。”那掌心中哪里还是发丝,赫然三根成人食指粗细的老山参。
人参揉着头皮恨恨地说:“下次想要什么药材跟我说就是了,我这须子可不能再揪。”
瑶瑶盯着小桃问:“你这是怎的了?”
不说小丫头是性情大变吧,但如今的小桃与从前确实有些微微的分别。瑶瑶难以描绘,但她的感觉就是如此。
小桃静静地看着她:“瑶瑶姐,你要好好修习炼丹,等我的仙草灵花长成了,你才好帮我给叔叔做丹药呀。”
“给老大做丹药?”
“嗯!”小桃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叔叔在临天门与魔族大战肯定需要很多丹药。他临走前告诉我‘读书习字炼丹’,我一定不让他失望。”
这孩子不会是魔障了吧?瑶瑶惶然看向子震。
子震摇了摇头。
小桃拽了拽瑶瑶的袖子,从怀中掏出一叠已装订成册的纸,“这是我前几日读‘炼化篇’摘抄的一些心得。所谓术有专攻,业精于勤,瑶瑶姐既已打定主意走炼丹这条路,正该沉心静气,戒骄戒躁。”
又来了!
这已是瑶瑶第二次见到小桃这种样子。只不过这次比上一次更可怕,恍惚间竟像是老大附身亲临了一般。
小桃将摘抄的册子塞进瑶瑶手中,低声道:“妙雪姐姐已受点悟去深谷避世修行,寒柏和有节大哥也都勤于修炼。你们都是叔叔的弟子,姐姐莫要落后了才好。”
说完便转身去了,只留瑶瑶石柱般愣在原地。
子震试探着牵起瑶瑶一只素手。
瑶瑶看看他,神色一黯,“五百年道行,我连一个孩子都不如。”
子震轻抚她手背安慰道:“怎么会呢,我家瑶瑶最有灵气,即便不那么刻苦也比他们强。”
瑶瑶愈发沮丧,“老大曾提点妙雪勿忘初心,我只道是专门说给她听的,却忘了自己也是好逸恶劳,才刚还有脸跟小桃狡辩,真是丢人至极!”
她是越说越伤心,最后竟跌足大哭。
子震赶紧将这宝贝蛋一把搂住,虽然也心疼,但难得能借此契机一亲芳泽,内心那真是色与神授陶醉得很呐!
不过嘴上还得规劝:“咱们与妙雪他们本不是一个路数,闲来无事汲取日月精华即可,修个什么炼嘛。以前你图好玩想学炼丹我由着你去了,但这终归不是咱们玉石一脉的主路。依我看,只当修身养性便是,大可不必费心耗神的较这个真。”
这番话非但没能安慰瑶瑶分毫,反激起她骨子里的倔犟。
一把推开子震,愤愤道:“做事岂能半途而废?”
子震想分辩两句也被堵了回来,只看瑶瑶一脸蔑视:“所谓近墨者黑!我定是与你太过亲近才愈发懒散。从今起,除非我找你,否则你别来打扰我!”
子震大惊:“你干嘛去?”
瑶瑶冷哼一声:“炼丹去!”
看着小美人拂袖而去的背影,子震一声叹息,喃喃道:“就你这个脾气,真不知是你炼丹还是丹炼你。”
小桃和人参带着清堂出了灵泉洞就往一处幽谷走去。
这是人参另一个好友——大黑的洞府。不过说是洞府也不太恰当,因为整座山谷中除了繁花似锦和林间匆匆奔过的小动物,就只在深处有两间茅屋。
小桃蹦蹦跳跳地去叩门:“大黑!”
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走了出来,友善地冲小桃点点头。
人参还是那副趾高气扬的德行,似乎就差一句“见到本大王为什么不下跪”,但他也就是装装样子,旁人还好,对大黑他还是很尊敬的。
因为,大黑正是明月山自上古便存于世的山之灵,亦是镇守一方之神。
也许是沉默岁月太过漫长,大黑有口却不善言,逼急了才蹦出个把字来,那声音撼天动地。
他与小桃交流是靠连比划再猜外加心领神会。
好比方现在,经过大黑一轮比手画脚,小桃就问:“你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大黑笑眯眯地点点头。伸出宽厚手掌,将还不及他三分之一大的小桃的手轻轻包裹,调整长腿大步配合着她,渐行渐远。
被无视了的人参倒没叫唤,只咂咂嘴,转身跑到茅屋里玩耍去了。
大黑的脾气就是这样的,只有被他主动邀请才能同去,若硬跟着,随便召一座山过来把你扣在底下,任你呼天抢地也不管,非等他回来了,想起来了,才放。而大黑的记性又不是特别好……所以识时务者为俊杰。
清堂也是不敢跟去的。即便贵为三眼神狼,但大黑可不是什么人参精,巨山压顶的滋味不好受啊!
清堂舔舔爪子,似乎想起之前被压之苦,委屈地呜呜两声就趴在茅屋前晒起了太阳。
另一边,小桃跟着大黑且走且玩,照例还是看见漂亮花朵就去采,摘上一大把递给大黑,“送你喽,好不好看?”
大黑点一点头,接过来和她之前摘的并在一处,高大如他也几乎要抱个半怀。
等小桃走累了,大黑就把她抗上肩头,任由她用自己的脑袋当小桌,在上面把花朵摊开来编篮子,编花环。
时值正午,没有树林的地方阳光能把人晒得头皮冒油。
大黑摘来一片偌大的海芋叶子撑着,小桃就躲在下面乘凉。打一个哈欠,伏在大黑头顶,“除了叔叔,你对我最好,几乎和他一样好。”
大黑沉默着。
“也不知临天门那边如何了。我知道打仗很凶险,但叔叔是武神,是最厉害的,对吧?”
大黑点点头。
“你说我能修炼吗?”
大黑不解地看她一眼。
小桃就说:“我想修炼得像妙雪姐姐一样,嗖地一下就飞走,嗖地一下又飞回来,这样我就能嗖~~地一下飞到临天门去看望叔叔。”
大黑笑了笑,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朵败谢的野花递给小桃。
小桃接了,“它已经枯萎了。”
大黑用双手比划着示意她抚摸花朵。
小桃虽不明白他的意图,但也照做了,却见手中的野花微微一震,似时光倒流,眼瞅着从干瘪变为娇红新绿。
“这……”
大黑却在此时停住了脚步,抬手敲了敲面前的巨石,那三人高的大石块便向旁移开,露出一条长满苔藓的幽径。
这是个什么地方?
小桃紧紧搂着大黑的脖子,瞪着眼睛东瞧西看。
大黑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
这条小径并不长,以大黑的步伐二十几步就走到了头。
小桃向下看,只见是一处用石块垒砌的圆形花坛,当中却不见鲜花,只半截枯死的老树,黑漆漆了无生气。
大黑把她从肩上抱下,指了指枯树,又指了指她。
小桃寻思着难道是让她去摸树?可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让那朵花起死回生的,这棵明显已死得透透的古树能行吗?
正踌躇间,大黑又推了她一把,小桃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伸手抚在了树干上。
忽而心头一阵急跳,四周景物便如消融的冰雪般化成一地颜色,再抬头,却见……
一轮骄阳如火,一壶美酒相伴。
崖旁树下红衣人,凭栏独坐,看尽风云变。
花落肩头无人拂,酒尽杯空且自斟。
只有孤树,随日升月落,始遮阴。
小桃的视线被粘在了那红衣人的背影上,想移也移不开。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转过身,却是面孔模糊难辨。
但小桃心里很明白,这肯定是褚炎!
下一刻场景突变,狼烟千里遮天蔽日,正是天魔之战。
小桃急切地想在混乱中找到褚炎的身影,无奈她却好似飘起来了一般,越飞越远。
等她再回神时已回到原地,大黑正用一只大手笨拙地替她揩着额上的汗珠。
“我看到叔叔了。”小桃说:“但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这棵树难道就是当年叔叔身边的?我明明看到它长在悬崖边,怎么跑这儿来了?”
大黑摇摇头。
小桃抿了抿嘴唇,瞪着那半截子枯树,一鼓作气扑上去摸啊摸。
“怎么没活过来呢?”
大黑坐到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小桃干脆手脚并用抱住仅余的树干,“喂,醒一醒啊。”
她那样子像极了一只无尾熊,大黑低下头,双肩乱抖。
突然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你这样没用的。”
大黑立刻鱼跃而起,抓过小桃护在身后。
一个邋遢老头悬浮在半空,自乱发间狰狞一笑,“种过几棵‘白首红颜’就当自己能妙手回春么?”
“白首红颜?”
老头伸出紫黑长舌舔了舔嘴唇,“不过以凝月宝泉浇灌的灵花仙草确实是美味至极。”
“你……你吃了我的草药!”小桃怒极,一拍大黑,“叫山来,压死他!”
那老头屹然不惧,桀桀怪笑道:“一个微末山神也敢在我面前逞能?且看我如何整治你,到叫你青山不再,寸草不生!”
说罢一翻掌心便是阴风四起灰雾团团。
大黑抱起小桃奔离小径,反身信手一招,驱使无数尖锐山石砸向雾中。
一阵隆隆巨响后,那老头依然嚣张狂笑,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们且向周围看看,我魔之荼蘼是否言出必行?”
小桃和大黑四下一看,只见灰雾所过之处万花凋零。
“糟了!”小桃眉心一跳。
这山中不仅生灵无数,最关键是寒柏、有节和人参都是木系灵根,一旦伤及必道行大损。
此时魔之荼蘼已分出一双化影与大黑斗成一团,并趁大黑无暇他顾,扬起一道阴风夹裹着数十根毒针袭向小桃。
眼见泛着幽幽绿光的毒针扑面而来,小桃下意识抓住褚炎赠与的玉桃挂坠,“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