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伴应有时
小桃因为这一场晕厥足足躺了三天。
醒是早就醒了，但浑身无力手脚冰凉，夜间常有盗汗，食欲也不佳。
偏偏索南天和子震都不擅长医术，虽然天界有的是灵丹妙药，但小桃不过凡人之躯又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重症，实在不值得为此冒犯“私用仙丹”的天条。
其实索南天犹豫过，尤其在子夜时分，看着小桃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他也是急。只不过，这份急压在心底，旁人只看见他漠然在玉台上打坐。
瑶瑶直肠直肚，担忧全写在脸上。她一向专攻炼丹，此次倾囊而出，压箱底的上品丹药也毫不吝啬的贡献出来，还逼着子震捐出大把灵芝仙草。
索南天却拦了，只道：“再等一刻，我已请了太泫。”
北君太泫？瑶瑶眼睛一亮，心就放下了。据说这北君虽不是药神医仙，但其医术也甚是了得，尤其擅长炼丹。
再一想，老大从天界被贬至凡间，此时回去大张旗鼓的请神求药也是不妥，自然是叫“自家兄弟”来帮个忙更方便。哎呀！一会儿北君就要来了，她该准备准备才好。都是专攻炼丹，也许还能跟神君讨个灵丹方子什么的。
瑶瑶这边小心思转得伶俐，索南天权作不知，依然远远的在玉台上端坐。
只有子震看出端倪，那小桃周身笼罩的一层赤金之气不是武神之元又是什么？
北君驾临灵泉洞已是三日后，小桃正难得的熟睡着。
只看了一眼，太泫便笑道：“并不是实疾，胎里带来的元气不足所至。慢养，忌大喜大悲，保心绪宁和即可。”
索南天却冷着脸责怪他：“来得这么慢。”
太泫漫不经心地说：“临来前下了一手棋而已。”见索南天脸上更冷一分，又忙道：“治病要紧，你先把武神的罩子撤了，我给小丫头施个静心符。”
赤金之气消散。
太泫刚要抬手，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索南天问。
太泫却闭了双眼，以指尖带动一点灵光缓缓拂过小桃全身。片刻，面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态来，“奇怪，为何她的气息中还混了一丝你的元力？”
索南天道：“在她出生时我曾给她下过桃花守。”
太泫挑眉：“是什么桃？”
“人界寻常桃花而已，只一片夹在她篮子里的花瓣。”
太泫凝神一算，哂道：“所谓关心则乱。她生在冬末雪夜，人界哪里来的桃花？”
索南天冷冷地说：“花肯定是人界桃花，只不过寒冬怒放，连带小桃也被认定是妖孽，才出生两个时辰就被扔在雪地里，若不是被我碰见，只怕早已夭折了。”
太泫见他一副护犊子的模样不禁大笑：“怎么你在人界游历了这么久还是死性不改？”
睡梦中的小桃被笑声惊扰，烦躁地翻了个身。
索南天向太泫斥道：“收声！”
太泫就笑得更欢，“安心，我都来了，只消稍作调剂，保你家小丫头立刻生龙活虎。”说罢结了个手印，一收一放，小桃经这几日卧床略显苍白的脸蛋就恢复了血色，不片刻双睫微闪，睁开眼时已恢复了往日灵动神采。
守在旁边的瑶瑶一声欢呼，“可算是大好了！”
太泫却在看到她双眼的瞬间神色一凛。
有北君出手，小桃这场病来得突然去得也利索。
隔日清晨，已能像往常般早早起身提水去了。
清堂自从在小桃面前显过原形就不屑再以小狗的形象出现。这倒也多了一项好处，它的狼身够高够大，正好帮忙叼水桶。
目送小姑娘和黑狼双双离去，太泫看向索南天，“你发现了么？”
“发现了。”
两人视线相对皆是陷入沉默。
片刻后，太泫问：“还打算留着她？”
索南天答：“普世天尊曾指点我与她的渊源起自‘相伴应有时’。”
太泫：“到何时？”
索南天：“不知。”
太泫盯住他双眼，似要看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俄顷，却放弃了。
摇头低笑：“罢了，我看她元神中那缕魔性也不太像是她的原本，兴许同是在她出生那夜某个路过的魔注在她体内的也说不定。不过，既然天尊箴言是‘应有时’，真到了缘尽那一天，你……”
索南天神色平静，双眸深沉如海。
太泫略一迟疑，到嘴边的话就又咽了回去，只说：“游离于六界之外的，除了小桃我倒还想起另一个来。”
“谁？”
“魔界新皇，断黎。”
太泫曾操纵神识潜入魔境，亲眼目睹断黎化自虚空，吞噬非芜。然，在断黎甫一出世那一瞬，尚未传承魔元之前，他非属六界的气息让太泫记忆深刻。
诚然，与之相比小桃的气息要淡薄千百倍不止，且温和宁静，不似断黎那山崩地裂般的戾气滔天。所以，若单凭小桃体内那分魔性就说她是魔，恐怕连太泫自己都不信。
但，一切终有因。机缘也好，运数也罢，都不会无因而来，太泫只惋惜自己能力有限，无法洞悉因果罢了。
再次看向在玉台上打坐静思的索南天，太泫心中不禁轻叹，曾几何时，还只是南君的这位老友是何等的逍遥洒脱？一袭红裳，一壶美酒，散座于似海繁花之间，击剑酣歌，其容貌气度折煞无数仙客。
只可惜，自加封武神，视职责重于泰山的老友一日比一日冷峻，太泫真怕终有一天他会为此而彻底抹杀了自我。
忽听洞口传来一阵清脆笑声，是小桃取水回来了。只见她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将手中一支红彤彤的山花递给索南天：“送给您。”
索南天接了，表情颇为微妙，像是在笑，又像在叹气。
太泫凝神一看，也是先扶额做头痛状，而后仰首大笑，“我听东君说小丫头能看药神天书，却不知这书都被她看到哪里去了！”
小桃满脸茫然，“我又做错事了么？”
索南天一点她鼻尖，“你把明月山那棵千年人参的花给揪了。”
“啊！”小桃被吓得冷汗都冒了出来。千年呀！瑶瑶才是五百年的灵玉，妙雪姐姐也不过八百年的狐妖。这这，这人参竟然……
蓦地，一只白胖小手从旁边伸出来，冷声冷气地对索南天说：“把花还给我。”
小桃惊讶地瞪向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胖娃娃。
那娃娃就跳脚，“看什么看！今日是我大意了，不然就凭你也能摘了我？哼！”
摘？难道他……
小桃试探着问：“人参精？”
胖娃娃满脸不屑，把胸脯一挺：“什么精不精的，要叫我大王啊！”
小桃：“……”
灵泉洞中一阵静，只有那扎着冲天追穿着红肚兜的胖娃娃雄赳赳气昂昂：“叫啊，你倒是叫啊！叫一声人参大王也许我还能原谅你今日不敬。”
别看人参个儿不高，气势却不弱，咄咄逼人地将一根短肥手指几乎戳到小桃脸上去。
蹲守在小桃脚边的清堂突然一跃而起，大嘴一咧，两排冒着寒光的犬牙就送到人参面前。
人参被唬得一边尖叫一边捯着小短腿往后退，“哪儿来的狼妖！”
小桃捋了捋清堂尖尖的耳朵，“别吓唬小孩子。”
人参就咆哮起来：“明明是你比较小吧？我可是人参大王啊！”
小桃息事宁人地说：“好吧好吧，就叫你大王吧。”
人参嘴角一抽，“能把‘吧’字儿去了么？”
按说这人参精已活了千年，悠悠岁月，没当上神仙还没见过神仙么？
洞中赫然在列的两位神君他自然认得出，但这人参与此处自上古便存于世的山之灵和子震交情匪浅，在山中也算是一号，又兼是小桃揪了他的珠花在先，他占着理便有恃无恐。
再者，他吃定了天界的家伙们最讲究仁慈大度，若对面是妖魔鬼怪，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上前呀。
正想再跟那小丫头理论几句，忽听北君太泫问他：“你今日翻山越岭的跑来灵泉洞，不是想找个人么？”
人参一愣，心想：神君就是神君，什么都瞒不过他们。
“对啊，我要来见见那个能无限取用凝月宝泉的人。”
太泫一指小桃，“你已经见过了。”
“她？怎么可能？”
“就是她。”
“这个这个……”人参精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一张圆胖脸皱得比黄连还苦，看着小桃欲言又止，抓耳挠腮，“取泉水的那人，真是你？”
小桃点点头。
早已窥破人参动机的太泫了然一笑，起身说道：“这一趟凡间来得值了，当真是有趣。你们自己慢慢拆解吧，我要回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索南天突然发声：“把丹药留下。”
太泫哂道：“忘不了。”
手掌一翻，掌心里便托出一只玉瓶，递给小桃，“这是固元丹，每日清晨以温水送服一丸。”又从袖中掏出一张方子，让小桃转交给“那枚专攻炼丹的美玉”，并让她传话：“此次无缘，来日方长。”
言罢，只听仙乐阵阵，太泫背后显现出“海纳百川”北君之势，袍袖一拂腾云而去。
小桃喃喃道：“北君归天了。”
太泫一个趔趄险从祥云上翻下来。
小桃捂着嘴“呀！”了一声。
索南天揉揉她发心：“没事的，他下盘稳。”
空中回荡起太泫的愤恨声：“褚炎~炎~炎，你就惯她罢~罢~罢~”
九天圣境，玄真宫。
正对着棋盘托腮凝思的苍木眼神一动，“回来了。”
对面原本空悬的位置一道银光闪过，太泫应声落座，“嗯。”
“小桃的病如何了？”
“无妨。”
“什么症候？”
“元气不足。”
苍木抬起头，“为这么点小病褚炎就把你薅下去了？”
太泫挑眉：“你应该比我们更了解他的脾气才对。”
苍木老脸一红，下意识摸了摸左肩。
那是一处他年少轻狂时留下的旧伤，位置再偏一点就是要害，万幸于魔箭来袭时有外力干涉救了他一命，而施力者正是褚炎。
“他确实……”遥想当年，苍木也是被褚炎保护的“犊子”。
太泫叹了口气：“也许这便是天帝在咱们四个中独独加封他为武神的原由之一罢，却不知他重任在身又将自己置于何处。”
苍木沉声道：“如今断黎出世，诸魔蠢蠢欲动，往生崖下临天门屡遭魔兵进犯，褚炎必然心忧。在他归位前我自当替他守护天界，不负当年之恩！”
然而，太泫想的却是才刚人参精来闹场时褚炎看着小桃的眼神。
笑意淡淡，温情满满，恍若时光倒流，还是那个在万花丛中逍遥自得的南君。